“大夫。”闻人椿撑起身,唤了她一声,“我知道自己的症结所在。当初吃下鼠尾根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这一世还能有什么平平安安。只求尽量不要祸害这个孩子就好了……”
女大夫渐渐对上闻人椿的眼睛,换成旁人,她要破口大骂不珍惜太任性,但床上躺着的这位——恐怕是被逼入绝境才会吃那毒草换一时好受吧。
她在闻人椿的眼睛里看到燃着的卑微的求生的光,但她很清楚,这束微光根本撑不了多久。
可她还是撒了谎,或许是年纪大了,又或许是心疼她和自家闺女差不多年纪。
“你按时服药,我会尽力治好你,和你的孩子。”
闻人椿感激地点了点头。
那笑容看得女大夫眼角都有些湿润。像她这种从炼狱里回来的人,还能如此真诚。而有些人活在锦衣玉食中却蝇营狗苟、心中爬满蛆虫。
“大夫。”闻人椿忽然想起什么,请求她,“鼠尾根的事儿就别让其他人知道了吧。反正等孩子生下,我就要离开了。他们不必白操心一场。”都是相识的人,也有过开心灿烂的好日子,何必个个最后都记着她的死,惹得亲者恨、仇者快,多没意思。
女大夫终于还是别过了头,眼周的皱纹里布满了泪水,擦都擦不干净。
她被请来明州的第一日,就听说了渠村买妻案。衙门里的人同她感慨,说其间买卖交易的商人、村长族长、乃至女子们的姑婆,都没有将此事当成什么罪过,辩解之词层出不穷,好似这些女子生来就该成为传宗接代的容器。若不是拐走的人中有一官员的私生女,绝不会闹到这般地步。
她当时越听越窝火,不愿再听,谁想她此次诊治的病人就是其中一位受害女子。
“简直不是人!”沾了墨的狼毫被大夫狠狠压扁在纸上,“买妻在先,害命在后,他们人性何存!偏当插o无能,捉几个小兵打发百姓!风头一过,又是多少女子堕入深渊。”
闻人椿摇头“唔”了声,轻声道:“他们没想要我的命。是我自己偷偷吃的。若是不吃这个,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熬下去。”
闻人椿永远记得吃鼠尾根的那一天,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孙家逃脱。
那时她才被卖入渠村不久,心中慌乱无章,知道自己将要被盖上红盖头、与孙家独子孙二木成亲洞房的时候,她便下定决心要逃出去。
尽管被关在狭窄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地窖里,尽管常有人来同她讲逃跑的后果,闻人椿还是鼓励自己不要害怕。她曾在战乱里活下来,在大风天的海浪里活下来,在别人的暗算中活下来。命运偶尔还是会兼顾她的。
可惜这次不一样,本就不多的好运真的耗完了。
她不晓得自己跑了多少里地,大抵是这辈子从没有跑过也不会再跑的长长路程。而她不能停止、不能回头。见坡,就要想也不想地滚落,河水再深也得迅速地将脚伸进去。越过一片密密麻麻的杂树林后,她的身上擦出各种红的绿的伤痕,可她感觉不到。
唯一的念头就是逃,一定要逃!
她不能掉进霍钟替她写的结局里,不能一辈子都在无德无才的人家中沉沦。
可那些追捕自己的声音竟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