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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2页）

他抄起电话机老式的。吱吱吱吱一阵猛摇，然后高声大嗓地喊：

&ldo;总机吗？我是武装部，你给我速要粮管所饭店。粮管所饭店吗？是我，武装部枪械保管郭金库。今天中午十一时三十五分请准备如下菜肴：猪肝一盘，猪肚一盘，猪心一盘，猪耳朵一盘，统统凉拌，少加酱油，多加大蒜。炸鱼一盘，煎虾一盘，芫荽炒牛肉一盘，芹芽炒肉丝一盘，冻豆腐乌子汤一大海碗，外带三鲜水饺一斤。多包上点馅子别糊弄人还要一把蒜瓣两斤地雷酒。你记下别忘了。今天不赊，吃完喝完就算账。你知道他是谁？老战友，我们俩在枪林弹雨里并肩作过战！你小心点，菜要足量，酒别搀水，糊弄解放军伤天害理瞎只眼！当心我一怒之下把你的饭店平了！好啦，吩咐手下快点办，军人作风就是快刀斩乱麻不许磨磨蹭蹭！&rdo;

&ldo;郭金库啊郭金库，&rdo;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ldo;你小子今日要宰我呵！要那么多菜半个班都够吃了，我一个连职小军官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可全靠我养活。&rdo;

&ldo;我操，&rdo;他鄙视地说，&ldo;瞧你那点出息。咱一块入伍，一块参战，你成了军官我什么都不是，难道不该你请我吃一顿？真是越有钱越抠门儿。&rdo;

&ldo;我的肠子都打出来了，差点送了命。熬这么个小军官容易吗！&rdo;我愤怒地说。

&ldo;我的耳朵都被炮弹震聋了，一天到晚嗡嗡响。嘴巴也被燃烧弹烧坏了，&rdo;他指指自己满是白色花纹的嘴巴，说，&ldo;可等待老子的是什么？复员！修理地球！真是他娘的人间不平啊！&rdo;

&ldo;你说耳朵震聋了也就罢了，反正你听得见硬说听不见谁也拿你没法子，&rdo;我说，&ldo;可你这嘴没入伍前就这样，怎么能说是被燃烧弹烧坏了呢？哪有那么巧的事？燃烧弹专门烧你的嘴？怪不得你外号&lso;花嘴&rso;可真会花言巧语。&rdo;

他的脸涨得通红，怒道：

&ldo;老子的嘴就是被燃烧弹烧的，不是烧的也是烤的！&rdo;

看到他动了怒，我忙说：

&ldo;行喽，老伙计，别吵吵了，你的嘴是被燃烧弹烧的，行了吧？说点正经的吧，你这几年怎么样？咱那几个与你一块回来的伙计怎么样？&rdo;

他的脸上立刻愁云漫漫，围绕着嘴巴的那几十道纵向的皱纹显得更白了，他说：

&ldo;魏大宝的事你大概也听说了，跟邻居打架，失手把人家的老婆一铁棍敲死。看在他参过战的面子上轻判还判了十二年。他前脚去服刑后脚老婆就带着孩子改嫁，一翅子飞到了黑龙江。张思国还光棍着，前几天来找我借钱，说想借个本钱捣弄个小买卖。我穷得只剩下一根鸟，哪里有钱借给他？&rdo;

&ldo;这个人吃亏就吃在太老实了，&rdo;我叹息着。

郭金库愤愤不平地说：

&ldo;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傻瓜蛋！听他们团的人说，当时已整理了他的材料，准备报上级授他一个&lso;滚雷英雄&rso;称号，可这家伙，硬说他不是有意去滚雷！你说天下有这号傻人没有？这下倒好，回来了，一身伤痕，脸也破了相，在村里死趴着，连个支委也没当上。&rdo;

&ldo;你应该帮着他到县里去找找民政部门。&rdo;我说。

&ldo;我？&rdo;郭金库指着自己的鼻子说，&ldo;就我这副鸟样？还去帮他？我自己都顾不上呢，求爷爷告奶奶，乡里照顾给了这么个差事，每天来看看门，每月擦次枪，月底给九十块钱。部长喝酒时，也跟着蹭点油水。&rdo;他叹息道，&ldo;数来数去数你这小子混得好。&rdo;

&ldo;想想钱英豪吧，&rdo;我说，&ldo;想想他那么棒的好伙计，死在那儿，连尸骨都不能还乡。咱活着就该知足了。&rdo;

&ldo;你说的也对，&rdo;郭金库说，&ldo;论人品，论本事，我十个郭金库捆起来也抵不上一个钱英豪，可我孬好还立了一个三等功，孬好还找了这样一个擦枪的差事，孬好还有个鸡巴老婆……&rdo;

门外自行车响。

&ldo;来菜了伙计！&rdo;他虎跳起来，拉开门。

一个十五岁左右的男孩子骑着一辆乌黑的自行车，一手扶车把，另一手提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骑到门口一捏刹车纹丝不动。轻快地跳下来说：

&ldo;&lso;花嘴&rso;大叔你要的菜到了。&rdo;

提着食盒往里闯。郭金库伸手拧住他的耳朵，气汹汹地骂：

&ldo;你娘那个蛋，连你这个胎毛未干的小兔崽子都敢叫我&lso;花嘴&rso;，这是你叫的吗？老子赴汤蹈火被燃烧弹烧伤了嘴，回来竟遭你们嘲笑。今日老子饶不了你。叫爹！叫爷爷！叫祖宗！&rdo;

他使足劲拧着那男孩子的耳朵，咬牙切齿，勃然大怒。那些铁色的粗大手指索索地抖动着，像一个个暴怒的精灵。男孩痛得尖声怪叫，手中的食盒啪啦啦掉在地上，盘子碟子在盒中响。男孩哭叫着：

&ldo;大叔大爷亲爹亲爷爷老祖宗我再也不敢了呀……&rdo;

我忙说：&ldo;金库金库你消消气算了算了何必跟个小孩子动真格的呢？&rdo;

我上去拉他。

他拧着那孩子的耳朵往下按，一直按得脑袋触到了地上的方砖，才余恨未消地松了手。

男孩捂着红肿的耳朵哭起来。

&ldo;快给老子把酒菜拾掇出来！&rdo;他大声吼叫着。

男孩不敢违抗，弯腰揭开食盒的盖子，把四个冷盘和两壶酒两双筷子摆到办公桌上。他的耳朵上去了一层油皮，红渐褪，紫出来。一副怪可怜的样子。

郭金库气汹汹地说：

&ldo;你以为老子善吗？老子不善！今日是小试身手让你尝尝革命战士的厉害。&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