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却留了条儿,你他妈的又是什么意思?唐家人急急忙忙跑去亲戚家问,都说没有;问到同学,也说没看见;电话摇到苏南某县某乡公社,乡广播站立即用大喇叭通知唐缈的外婆:——杜彩凤!乃在南京的囡嗯来电话了!港如果看到乃格外孙来了!一定要截住!绑册来!勿要让他跑脱啦!!!唐外婆说:“我要是能绑得住他,早成仙切咧!”唐家还有个大女儿叫唐杳,在南京某中学教书,刚刚嫁了人,这时也急匆匆回娘家来,安抚哭天抢地的唐妈。母女俩急匆匆赶到汽车站,人家末班车已经开走了;到火车站,售票员说不记得有这样的小年轻来买过票。走投无路的老爸唐亚东去了派出所,值班民警边答应边想:去他妈的,这已经是江轮之四唐缈在江轮甲板上胡乱睡过了第一夜,相当顺利。第二天他被轮船汽笛声吵醒,发现一夜之间,船已经过了铜陵。他挤在人群中洗脸刷牙,又千难万险地从餐厅抢了两个馒头,这才回到甲板上。淳于扬正在等他,依旧戴着那副白纱口罩。唐缈乍一看见他,显得十分困惑,过了几秒才想起这人是谁,但关于昨天碰见这人时发生的事情,以及水果罐头如此关键之物却毫无记忆。“哎!那个淳于……淳于……”“淳于扬。”“对,淳于扬,你早饭吃了吗?”唐缈问。淳于扬摇头。唐缈便递给他一只馒头,他摆手拒绝说:“我不吃船上的东西。”“为什么?”淳于扬说:“因为这么热的天,厨房大师傅不得不光着膀子和面揉面,挥汗如雨,可以想见这馒头里掺杂了他们身上的多少料。”一句话说得唐缈倒了胃口,两只馒头抓在手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淳于扬还是体贴,马上改口说自己只是开玩笑,说那些馒头其实都在岸上蒸好了的,从港口装船,然后到船上再加热而已。“真的?”唐缈半信半疑。“真的,否则船上六七百号乘客,厨房大师傅怎么来得及准备?”淳于扬说。唐缈把馒头塞进嘴里,忽又拿出来:“可是岸上的厨师揉面时,也光着膀子吧?”“是我乱说。”淳于扬说,“你不要瞎想。”唐缈横下心把馒头往嘴里一塞,含混地问:“淳于扬,你是打算去哪儿的?”淳于扬知道他在药性作用下忘了,便回答:“宜昌。”“哦,我去重庆。”唐缈说,“到重庆还要多久?”淳于扬说:“船是逆水而行走得慢,再走一天多能到汉口,汉口到宜昌嘛总要个两三天;过了宜昌就是三峡,没有三天也到不了……总之差不多六七天,怎么,你有急事?”“真挫!”唐缈显得郁闷,“急事倒是没有,但头顶这样的大太阳,我还得在甲板上烤六天?”那位来自重庆的小女服务员从他面前走过,准备往船后方去涮拖把,闻言瞥了他一眼:“怕晒?怕晒不要出来玩啊!”唐缈说:“我可不是出来玩的,我是回家看望奶奶的。我爷爷死得早,奶奶一辈子很苦,独自拉扯大了九个孩子,现在病得很重,瘫痪在床不能自理,但愿我能赶到重庆见她最后一面。”他就是随口瞎编,他爷爷的确死得早,但奶奶死得更早,要不他爹唐亚东怎么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呢。女服务员没察觉他撒谎,反而心生同情,态度明显好转,话也多了:“不要急,老人家见到儿孙回家,什么病都会好的。我们这船一不靠岸旅游,二不停船过夜,三不要人拉纤,慢不到哪里去的。”唐缈继续搭讪:“姐姐你是重庆人啊?”女服务员说:“是啊。”唐缈就把信封拿出来,指着落款地点说:“这个地方你认识么?”女服务员看了,扑哧一笑:“你问别处我还真不太晓得,因为我常年跑船,一年里倒有二百多天在长江上面漂,岸上那些什么县啊乡啊,村啊路啊我都不认得。但这个地方就在长江边上,在白帝城上岸二三里路的山坳坳里,叫风波堡嘛!”唐缈喜出望外:“真的?”“真的,”女服务员说,“我前年跑旅游船,船到白帝城停了,游客下去玩,我就趁机去过这个地方。那里头还是老式的古代建筑,也不知道是清朝还是明朝,反正挺旧。他们那里特产一种小桔子,甜得很,外头买不到的。唯一的缺点是山路太难走,一来一回好几个小时,我也只去过那么一趟。”唐缈点头:“是啊,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嘛。”女服务员说:“幸好你来问我,否则等你到了重庆城,回头路也不晓得要走多少。哎?等等,你居然没去过你奶奶家?”唐缈说:“呵呵,因为她今年拖着病体搬家了。”淳于扬对女服务员说:“同志,麻烦您到了白帝城附近提醒他一声。”服务员脆生生答应着走了。唐缈继续啃馒头,过了一会儿,问淳于扬:“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地方要叫‘风波堡’?”淳于扬摇头:“抱歉,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名。”唐缈挑眉,显得并不在意,对方给出的答案在他意料之中。“我倒是听说过蜀中有个地方叫做‘唐家堡’。”淳于扬说。唐缈指着自己:“我这个唐?”淳于扬点头。“妈呀,稀奇了!”唐缈问,“唐家堡在哪儿,我有空去看看!”淳于扬说:“清朝中后叶就消失不见了,屋宅尽毁,族人搬迁,如今就算是最地道的老四川人也未必知道它在哪儿。”唐缈表示困惑,“出什么事了?战乱吗?”淳于扬说:“有可能吧。道光、咸丰、同治年间,江南一带兴起太平天国,烽火连年,打得十室九空,唐家堡可能就此覆灭了。”唐缈有些失望,不再继续问。淳于扬有意无意地说:“或许你们二百年前是一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