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气消失,嘟嘟姐安心了一些,走到柜门边拿了医药箱,隔着两步的距离递上,嘴上说得还是:“还我钱。不然我告你。”
陈情的睫毛很长,低低垂着的时候,在眼下蒙了一层荫。锤门的那只拳头,指关节红肿,加上脖子上的血止不停,样子着实有些可怜,他抬了眼,不提钱,也不接医药箱,只是委委屈屈的语调说了一声:“疼。”
嘟嘟姐轻叹一口气,撇撇嘴,坐到他身旁拿了棉签蘸碘伏替他消毒伤口,听他嘶嘶抽气,心变软。于是陈情的手顺势揽上她的腰,歪了头靠在她的肩上,撒娇姿态,嘟嘟姐怔了怔,听他很委屈很固执说:“那个钱就是我的。我替你白打了三个月的工,一分钱没要。”
嘟嘟姐的心又变硬,拿棉签戳他伤口:“你不还钱我就告你。”
“你告吧。”他的脑袋在她的颈窝蹭了蹭,亲昵的语调:“你打官司,我给你写诉状,给你找证据,替你去法院跑腿立案。”
“我才不信任你。”她哼声。
“那我给你推荐我同学,他们都是大律师,给你打折。”
“我也不信任你同学。”
陈情不说话了,年轻男人的呼吸软软喷在她的脖颈,嘟嘟姐叹一口气:“我知道你为什么拿钱。富二代的身份是假的吧?你只是想忽悠我一起做生意。你爸根本没法给你300万。”
搂在腰上的手臂僵了僵,陈情没说话。
嘟嘟姐接着说:“有钱没钱这个事情做不了假,我不知道最开始你哪儿来的钱给我打赏的,但住在一起以后,我就知道,你的那些衣服鞋子牌子,全是a货,有的a货都算不上,b+吧……”
陈情松了环在她腰上的手,坐直了身体,过了半晌才答:“嗯,是,都是假的。你当然能认得出来……”他侧头望了她一眼,“你的那些爱马仕也是假的。”
嘟嘟姐的眉头一跳,“你偷拿去卖了?!”
她的爱马仕包包全是找的广东白云的神秘卖家,货到后第一时间入手,级别最高的a货,别说路人了,没有几年经验的奢侈品鉴定师也鉴定不出来。
陈情扯了扯嘴角,自己抽棉签擦了血,双手拢在脑后往沙发上一靠,瞥了她一眼:“我只是试探。没想到真把你炸出来了。”
嘟嘟姐一顿,又听陈情接着说:
“像你说的,有钱没钱这种事情做不了假。我既然是装的,当然也能认出你是不是同类。还有你的那些服装生产线,什么自己家的私人裁缝?其实是杭州找的200块一件衣服的老裁缝,你忽悠人家给你卖命,一个月只给人家两千块钱。前夫老公精得很,除了那辆二奶车什么都没有给你,这套工作室是租的,你确实在北京有房,但那是远郊,房价还不如天津。”
这话伤人,揭了她的疤,嘴角止不住的颤抖——原来这小子什么都知道。嘟嘟姐干脆也不隐瞒了,手上棉签一扔,抱胸往沙发上一靠:
“行啊,你别说我,你朋友圈里的那些酒店是摆拍吧?拼团的?还是之前的富婆女友带你去的?真有钱的富二代才不爱发这类朋友圈,小朋友,以后麻烦不要凹地那么辛苦。”
陈情脸上挂着一抹冷笑,哦了一声:“但至少我的学历是真的啊。姐姐,你说你有法国的设计师学位,其实没有,你完全不懂设计,每次给客户设计衣服都是乱画加上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对不对?”
嘟嘟姐咬牙,“学历是真的又怎么样?弟弟,你的胸肌是假的、肱二头肌是假的,腰肌是假的,只有腹肌是真的——那也没什么好骄傲,因为是瘦出来的,每次都要关灯做爱就是不想让我看到,可是拜托,那个手感,我第一次就知道了……”
陈情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你为什么不说你同意关灯的理由是因为你的屁股也是假的?你买了的硅胶屁股垫内裤就藏在柜子底下,但凡穿牛仔裤和包臀裙的时候就要背着我偷偷拿出来。对,你的胸确实没那么假,自体脂肪填充吧?不好意思病例我看到了。”
……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来一回,各自占据沙发一端,慌不择路掩盖伤口的同时,也冷静将最伤人的话砸向对方。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然而,亲密的代价,是向对方毫不掩饰的展示自己的软肋、秘密与缺陷,并在此刻,成为了对方一刀刀利刃的靶心。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不在说话。各自深深呼吸,眨着发酸的眼睛。前一刻的他们仿佛远隔天涯,而此刻,排山倒海而来的疲惫击溃了他们的愤怒与憎恶,他们终于又回到这条长沙发,像是回到人海里泛着的同一艘船上——
尽管彼此伤害,但他们依然是此刻这个世界上于彼此而言,最亲密的人。
窗外是浓重的夜色,没有星星,也没有灯火,电视机的屏幕反射着这对恋人的身型,陈情的手隔着沙发空,缓缓牵住了嘟嘟姐的手,半晌:“太晚了。我们先睡吧。”
嘟嘟姐抬头看了一眼陈情,眼里闪过泪光。哪怕一开始就知道彼此的伪装,哪怕早就明白对方的丑陋与不堪,可他们还是选择了继续在一起,在这个屋檐下相爱,拥抱、接吻,在一排排服装架子前费心经营,将汗水变成订单与钞票。
重重伪装与盘算之下包裹着的,她望着他的目光想,也曾有那么一丝丝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