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没心情给你讲这个。”
“行啊,现在的心思都放在了给你闺女出气上了。”
“我这不是出气。”
“不是出气是什么?事儿都过去快二年了,你在这计较上了?你计较得完么?要我说,你也不用放心上,你家何默默脑子灵光,没让别人给欺负了,这比多少大人都有骨气了,你再往深了计较,事儿真闹大了,你又能干什么?”
何雨抬头看看劝自己的好友,长出一口气,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是,在你眼里你闺女天下第一金贵,谁都不能让她受了委屈,那人长大了谁没个受了委屈的时候?你以后怎么办?跟她屁股后面,等她被欺负了你冲上去拼命?砸不死你这一把老骨头。”
何雨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跟于桥西开启唇枪舌战,她转头看向窗外,有上了辅导班的孩子带着伞结伴而过。
“我以前觉得,我这辈子就这么大本事了,能给女儿的就那些,吃穿不愁,能上了大学,剩下的全靠她自己造化,她是个人才,那也算我这辈子没白活……可我现在发现,我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默默她为什么气我怨我,把这世间拉得老长,她聪明啊,她发现了,她发现我,她这个妈,一直拿‘妈妈’这两个字儿挡在自己前面,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她觉得我是把自己框死了,其实呢……我明明是拿着两个字儿当护身符呢。”
何雨又看了眼于桥西,然后又接着说:
“小孩儿从幼儿园就开始说‘妈妈真伟大’,其实当妈妈干啥了呀,怎么就伟大了?妈妈做饭洗衣服,妈妈批作业,妈妈接孩子上学放学,妈妈就伟大了?妈妈连自己都没整明白,无所谓,妈妈伟大。妈妈工作不顺利,没事儿都是为孩子牺牲了,妈妈赚不了钱,没关系,照顾孩子就好……‘妈妈’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呢?我妈举着这两个字儿为难了我半辈子,我现在想想,我自己不也一样么?
“我顶着我女儿的皮给她闯祸了,我问她:‘妈妈是不是给你丢人了’,我是在问她么?她让我改,让我变,我说:‘你妈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是在回答她么?我这不都是在伤她么?我不也是躲在‘妈妈’这两个字儿后面拿刀扎她么?她每一次被欺负了,都是自己解决的,为什么呀?因为她回家之后告诉我,我会跟她说什么呀?说没办法!说忍着!因为她妈我就是这么混沌过来的!所以她可以跟我说她后面的同学总是盯着她的分,她不喜欢,但是她绝对不告诉我一帮人把她书包从楼上扔下去。
何雨眼眶红了。
她擦了一下眼角,然后低头看了看手,这是她女儿的手,右手的中指有厚厚的笔茧,整个中指的上指节都是歪向了一边的,拇指的指腹也有厚茧,是翻书翻出来的,甚至小手指下面手掌内侧连接手腕那一节突出的小骨头上面都有茧子是翻书翻出来的,一双纤长漂亮的手遍布缺憾,人们总是夸何默默的脑子聪明,却极少也有人看见这双手。
也不知道指挥着这双手的那颗心到底在想着什么。
“她用尽了一切去当最好的孩子,她从来不要求我成为最好的妈,这就是我女儿。我知道她被人欺负过之后,我的心都碎了,我从那时候就想,如果,如果再有一次有人敢欺负我女儿,我得好好保护她。我把她带到这个世上来,反而是她救了我,两次。桥西啊,当年我妈要把默默送养的时候,我是心动过的呀,结果我留下了一个孩子,我过成了现在这样,她成了这世上最坚信我该过得更好的人,到底谁是真的伟大呀?”
于桥西端起了酒杯又放下,她抬起头,看着何雨低着头的样子,有些嘲讽地笑了一下,说:
“你不欠她的。”
说完,她有些烦躁地晃了两下脚,又说:“她……也不欠你的。你不像个妈,她也不像女儿,到这样地步,倒是像对肝胆相照的姊妹儿。走吧,你跟那人约的地方我和小宋送你去,省得他狗急跳墙了你再吃了亏。”
约的地方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饭店,到了地方,于桥西回头看何雨:
“你就想让他道歉呗?”
“是。”
“那你这摆弄什么呢?你这是要人家道歉?你这是要掀了人家天灵盖啊。”
何雨顺着于桥西的目光看看手里拿的大锁头,这是她随手从于桥西店里顺出来的。
“咳。我没注意到……”
小宋停好了车,于桥西从副驾驶座上下来,打开后面的车门拿出那个锁头,放进了自己车的后备箱里。
何雨看了看自己手机上刚摆弄好的录音软件,走进了饭店里。
马上就要五一了,这个周末的客流量还是不小,何默默订的午饭刚来,她听见了柜台上自己的手机在响。
“那谁,我,你……桥西,那谁知道了你初中时候有那操……不是人的玩意儿要把何默默的东西卖别人的事儿了,现在就在初中门口儿这个大盛家常菜里跟以前那个老师要干架呢。”
挂了电话,于桥西听见自己身边儿的人有些不确定地说:“锁头都收起来了,里面应该打不起来吧?”
个子不高气势极强的女人看看自己的小男朋友,忍不住笑了:
“万一呢,万一真打起来,也得让当女儿的看看,她妈是怎么能为了她拼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