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阿嫱有些诧异的看向崔言钰,他能认出蝗虫已经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现在竟能说出蝗灾之话。
崔言钰还以为她不信,补充道:“为了调查河南知府贪污灾款一事,我前段日子亲赴河南,那里便先是大旱,而后成片的蝗虫飞过,来不及收的农田颗粒无收,许多人都变成了流民。”
“怎么,不信?”
看她久久不言,他复又问上一句。
卫阿嫱摇头,世人只见到锦衣卫绣春刀寒,诏狱血流成河,又焉知为了不发生冤假错案,他们是如何深入打探,如何查案的。
光鲜亮丽的背后,总是充满了痛苦。
便如眼前这位锦衣卫都指挥同知,险些砍掉他一个臂膀、断腿之伤都是轻的,她在为他上药时就发现了,他的身上,大大小小陈年旧伤密布,最严重的,是挨着心脏的箭伤。
在这世上,谁都不易。
所以她自然是信的,手上蹬着腿的蝗虫还想去咬她,她身上已经起了寒意,他说的蝗灾二字,打开了自己还在扬州府的记忆,她猛地望向眼前山林。
她记得,自己上辈子还在扬州府没有逃跑成功的时候,曾听闻有灾民想要进城,被扬州知府拦在城外,群情激愤,衙役打死无数人,而后那些灾民只能木讷无奈地赶往下一个城池,以盼活命。
据说那些灾民十分凄惨,先经历蝗灾,家里没有余粮,之后遇到连绵不绝的大雨,大雨最终冲垮了山体,将村落全部埋没其下,无数人在夜晚熟睡中丧命,而没有死的人,只能麻木的变成流民中的一员。
她当时虽不知道是哪个州的灾民,但青州周边山林密布,村落耕地建在山脚下居多,若说发生山体滑坡之事,青州十有八九躲不过去。
加之会遇见蝗灾,实在太过巧合了,让她忍不住心惊,上辈子倒霉经历各种灾祸的地方,不会就是脚下土地吧?
“娘?”程鸢新见卫阿嫱表情越来越难看,拉着她的衣裳,“这个虫子有什么问题吗?你们说的蝗灾是什么?”
卫阿嫱眼光复杂的看着小胖子,进山林随便有动物往身上撞,走路一定能走正确的方向,便是连虫子都不往他跟前凑活的运气算得了什么。
发现蝗虫,这才是绝顶的好运气。
若是他今晚没有发现,大家回去睡一晚,兴许明天后面的蝗虫就飞到了,到时一切都晚了。
她肃着脸郑重其事对崔言钰道:“我现在就赶回村子叫人,小胖子交给你了,你腿脚不好,便不要跟着我来回折腾了。”
紧急时刻,崔言钰向她点头,“快去快回。”
看她转头要走,他又道:“带好你的柴刀,恐他们愚昧不信,若是有人对你动手,你尽管伤人,便是下了大牢我都能把你救回来。”
卫阿嫱剧烈跳动的心脏,因他之话平稳了不少,她回头,他一如第一次见面那般盛气凌人,可偏偏她觉得心安。
握紧手中柴刀,她给了连日来最真心的笑,“陆同知,对我有点信心。”
渐黑的天色里,她的笑容自信又明亮,崔言钰舔了舔下唇,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田野中。
卫家村村长家里此时站满了人,都是听见消息赶过来的村民。
村长是一位年长的老人家,卫父自知自己对农活半知半解,在听到卫阿嫱说的话后,就直接带着她赶了过来,而后便有了村长着急村民商讨的一幕。
村民们劳作了一天,就指望着晚间能休息一下,此时被叫过来也是满腹怨言,“她一个小姑娘说有蝗灾就能有了。”
有人跟着附和:“就是,如果没记错,卫老将她认回来也没有几日,她种过地吗?”
哄笑声立马升起,甚至还有人说她:“我看她身材娇小,卫老莫不如赶紧给她找个人家嫁了好了,田里的事女娃娃不要掺和。”
“瞎说什么,人家成婚了的,你们是没见过她夫君,长得那叫一个俊俏。”
村民的种种取笑,卫阿嫱只当没听见。
卫父却是气得不行,他开口道:“我家二娘发现问题急忙来告知,尔等不感激她就算了,当着我的面这番说话,是看不起我?”
他一开口,村民一个个老实下来,以往那些假认亲的,他们也是这么说,可没见卫老如此生气,莫不是这个瘦削的姑娘当真是卫老的女儿?
众人猜测之际,村长却是不敢不给卫父面子的,详细询问:“就算田里遇见蝗虫了,也不见得会发生蝗灾。”
卫阿嫱虽有些诧异卫父在村民中的声望,却不想让父亲替她承担责任,说道:“卫家村连年干旱,今年收成不好,天气如此燥热,最爱闹蝗灾。”
她说的掷地有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发生蝗灾,地里庄稼一株都不能幸免,便是没有蝗虫到来,今晚辛苦抢收也不算什么,全当提前将庄稼收完好了,明早高高兴兴拉到青州交税售卖。”
村长那混白的眼珠看着镇定自若的卫阿嫱,被她的话打动了,便是那些村民也小声交谈起来。
是啊,他们今天晚上抢收也算不得什么,要是真来蝗虫了,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地里的庄稼可是他们的命根子。
有老者颤颤巍巍问:“二丫头,我也姓卫,就托大当一回你爷爷,你告诉爷爷,你当真确定会来蝗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