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长大的地方,曾走过无数遍的上学路,而今只剩萧索的街道和东倒西歪的楼房,白骨堆砌出一座座高耸的瓦砾堆,入眼幕幕,宛若灾难电影的纪实片场。
为防止二次坍塌,所有危楼都修立了承重支架,裸露的钢筋上锈迹斑斑,碎裂的石墙已长出青草,县政府的蓝色玻璃窗没有一扇是完好的,蝙蝠早早在里筑起了巢,天一黑,便是游魂的乐园。
在这里,连阳光都是刺目的。
訾岳庭的心情无疑和她一样累重。
时隔十年,他终于鼓起勇气回到了北川。湔江水浑,老城无灯,一切都还是原貌,只是原本熙攘的街道再无人烟与行迹。
山中万籁俱寂,晨钟暮鼓,明月孤云,岁月仿似在此永驻。
曾经的校舍被夷为平地,改建成为遗址公园,只保留下了变形的篮球架和升旗台的桅杆。
红旗依旧在风中扬动。
时隙瞬变,雨中的操场是一座露天陈尸馆。他们有人还穿着校服,有人衣衫破烂,残缺了四肢。救援人员在对他们进行编号,拍照,并记录遇难特征。
没有人为他们遮雨打伞,景家山塌方,物资运不进来,镇上甚至没有足够的白布为遇难者遮盖住面庞。
訾岳庭拽住统计死亡数字的村干部问:“为什么不挖了?”
“上头说不让挖,挖不完……数字再攀升下去,大家心里都不好过。”
“那埋在底下的人心里就好过了吗?”
村干部红着眼睛说:“七天了。都没了,说什么也没了。”
在这之后,所有来到北川的记者,都在问同一个问题。
“到底死了多少学生?”
发问者的声音里,也有訾砚青。
訾岳庭坐在断壁残垣上,他从施救队的民工那里讨了根烟,点燃。
“初一到高三,六个年级,每个年级有十来个班,一个班保底六十个学生,至少有三千学生……还有一半人埋在底下。”
那是他留在北川的最后一天,也是訾砚青跟随水利专家出发去唐家山的前一天。
抗震指挥部下了死命令,唐家山要泄洪,无论废墟底下还有没有生命体征,都必须撤离所有居民,一个都不能留下。
在灾难面前,他们没得选择。
这座几近被完全摧毁的县城,经历完余震一次又一次的洗礼,却仍没有走到它苦难的尽头。
唐家山距离北川只有六公里,爆破泄洪,湔江河水倒灌进都坝河,将会吞没河床两岸所有的村寨。北川县下属的陈家坝镇有六千居民,受地震影响,所有村民都被疏散安置到双埝村,而双埝村距离都坝河的河床仅有20米远。
地震致使当地通讯基站被损坏,镇上没有信号,很多村民迟迟等不到消息,又从山上偷偷摸摸跑下来,绕开哨卡,回到自家田里去抢收庄稼。
林国栋赶到陈家坝时,距离泄洪只有不到六个小时,仍有很多村民没有转移到高处。
他一眼便找到了訾砚青,因为整队人里,只有她背了相机。
“你弟弟让我来找你。”
从唐家山下来后,訾砚青跟着考察组专员们留在了陈家坝协助疏散工作,山里的信号还没有修复,所以她才会失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