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真傻。&rdo;她说,&ldo;你们就要分派工作了。这样一来,他们可能不给你工作。&rdo;
陆秋生说:&ldo;丢个工作算卵子?我连命都能丢。&rdo;
方子衿忍了忍,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ldo;为么事?你为么事要这样?你明明晓得,这件事我对不起你,我心里只有他。&rdo;
陆秋生说:&ldo;我心里不能没有你。&rdo;
方子衿的心被猛地震动了一下。她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扑进他的怀里痛哭一场。她知道,自己欠他的债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这一辈子,看来是还不清了。下辈子吧。她在心中对他说,秋生,下辈子我来还你的债,好么?
事实也正如方子衿所料,干修班考试结束之后,接着开始分派工作。陆秋生因为打人事件影响,受到了暂缓分配的处分。胡之彦也有损失,因为被打伤住院,有三门专业课没有参加考试,另外有两门不及格,总共五门需要补考。陆秋生打了他虽然有错,可他也打折了陆秋生的手,同时,他私拆他人书信,在全校师生中引起极大反感。鉴于此前他的一系列品质问题,周昕若校长提议给予他行政记大过处分、行政降职处分、党内警告处分和暂缓毕业处分。但学校领导在讨论这一处分决定时,觉得过于严厉,只给了他行政记过处理。这个行政处分,虽然并不影响胡之彦的党籍,不影响他的毕业甚至不降他的职务,但是,对他未来的仕途,无疑成了巨大的阻碍。
学期的最后一天,系里召开师生大会,由系里一位副主任宣布对胡之彦的处分决定,余珊瑶总结本学期的工作,部署下学期的工作。会议结束,学生可以离校了。方子衿回到宿舍,清理了一些衣物,装在包里,往肩上一背,匆匆向外走。同室的同学知道她家中已经无人,惊讶地问她去哪里,她说去一个亲戚家过年。走出校门的那一刻,她看到了胡之彦和李淑芬,他们似乎有意向她示威,并排站在传达室门口,以一种直直的目光盯着她。胡之彦的目光刻薄而且阴鸷,燃烧着一团火。李淑芬的目光尖锐怨毒,仿佛两把刀子,可以将人割得条清缕晰,支离破碎。那一瞬间,方子衿意识到,自己生命的天空中,将不再只有一只乌鸦,已经出现了第二只,这新出现的一只是母的,正挺着一肚子的仇恨。
所谓亲戚根本不存在,方子衿去的是师傅项钦羊家。她要利用这个假期跟着项钦羊学知识,也要利用项钦羊的家逃避陆秋生和胡之彦。项钦羊自然也希望有一个鲜活的漂亮的女孩陪伴他度过又一个孤寂落寞的春节。
项钦羊果然是大怪人一个,他家周围,鞭炮声几乎要将这个城市轰上天了,他的院子静悄悄的,鸡不鸣狗不叫,连老鼠都乖乖地呆着,乱蹿的时候尽可能蹑手蹑脚。尽街都是酒香肉香线香鞭炮香,只有他的院子,飘着浓浓的墨香。没有腊鱼腊肉,没有果子年糕,不送灶神不紧门不亮灯不出天方。在项家,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年的气氛。项家族人不少,趁着春节上门来给老爷子拜年,老爷子只是让容管家收下拜帖,招待清茶一杯,然后就将人打发了。市里的一些政商名人,自然不会忘了这个怪老头,亲自登门的不少,老爷子同样是一杯清茶。方子衿是来向他学医的,尤其是学习项家祖传的针术和灸术,可老爷子每天拉着她作画,不仅仅他作,还要求她也学。
方子衿还想借助这个春节说服老爷子帮喻爱军治疗。吴丽敏试过了所有方法,没有丝毫效果。方子衿觉得,专家分析的三种可能中,只要不是神经完全断了,用针同时用灸,应该会有效果。不久前,她已经向师傅提起过此事,希望师傅能够接治喻爱军。可不知师傅是没有听清楚还是怎么的,将话题扯到了别的事情上。她想,自己难得和师傅在一起,这次和他一起过节,他肯定抓住这个机会教自己针灸术,自己也正好趁这机会重提此事。没料到,他只顾着绘画,根本不提医术。一直到年初二,方子衿才总算抓住了一个机会。
这天和以前的每天一样,早晨起床,她陪着老爷子练太极拳,然后吃早餐,接着进入画室写字作画。项钦羊写完一幅大大的华字,方子衿正准备拿过去挂起来,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别急。他指着这幅字问她,是否看出毛病。方子衿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摆了摆头。项钦羊说,这个华字,每一笔的布局都不错,运笔连贯,笔力统一,原本该是他的作品中上乘之作。可是,有一个问题使得这幅作品成了败笔,那就是最后那一竖太长了。这一竖太长,整个字的重心上移,显得不稳。最后,老爷子指着这幅字说,毛病出在头上,头重了。可病根却在脚上。
方子衿突然之间灵窍大开。她说,师傅,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人和字同理,写字作画,要通要透要均衡,给人看病也一样,理在求得通透求得均衡?项钦羊看了她一眼,赞许说,这几天的画总算是没有白画。方子衿趁机将话题引到了喻爱军身上,说她有一个朋友,因为弹片伤了头部,导致半身不遂。看起来,病在手上在脚上,实际根子在头上?项钦羊说,不错,你看过《经络概要》,自然知道,人体四肢,决定于首。首脑靠经络指挥四肢,如果经络不畅,则四肢麻痹。首脑是人的关键所在,用药用针,尤其是用针,凶险异常。既然经络是由大脑控制,反之,刺激经络,也就可以刺激大脑。因此,针并不一定非得用在大脑才能治脑病。方子衿再一次请求师傅帮喻爱军看病,项钦羊说,凡事要讲个缘,有缘他的病自然就好了。缘不到,强求也没有用。
这就等于拒绝了。方子衿还想再坚持,容管家走进来,向项钦羊通报说,陆秋生先生前来拜年。项钦羊没有回答容管家,而是看着方子衿。方子衿自然已经意识到,陆秋生拜年是虚,寻她是实。放假前,陆秋生就曾对她说过,今年春节不回南昌,要在宁昌陪她。这些天,他或许找遍了宁昌的各个地方,今天终于找到这里来了。看来,这件事一定得有个了断了,项钦羊看着自己,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
她对项钦羊说:&ldo;师傅,我去一下。么时候回来说不准,你不用等我。&rdo;
来到楼下的客厅,见陆秋生坐在那里喝茶。她说了一声我们走吧,领头向外走去。陆秋生不明白她要干什么,身不由己地跟着她。转了两趟车,回到医学院。陆秋生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回来啦?方子衿不语,一直向前走。走到女生宿舍门口,方子衿掏出钥匙,开了门,站在门边等他进去,将门反闩了。
&ldo;做么事回到这里来了?&rdo;陆秋生问。
方子衿不语,脱了鞋子,爬到她的铺上,平平地躺下来。陆秋生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一眨不眨,几次想提问,知道她不回答,便愣愣地站在那里。方子衿躺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弯过头,将半边脸伸到床沿外看他,对他说:你傻站着做么事?上来啊。陆秋生感到脑袋有些蒙,不解地说,做……做么事?方子衿的头已经缩回到了床上,声音顺着宿舍顶部飘出来,给你!陆秋生心中一阵狂喜,激动得发抖起来。他用脚尖蹭着鞋跟,蹭了好几次,才总算是将鞋脱了。
陆秋生伸出手,抓住床边的柱子,他的手在抖索着。他抬起脚去踏梯衬,第一次没有踩上,整个人差点滑了下去。他踩了第二遍,上了一级。换了一只脚,再上一级。他的头已经伸出床沿好一段距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躺在面前的方子衿。方子衿就在他的面前,只要他稍稍弯下头,就可以吻到她那轮廓分明微翘的唇。她的双眼紧闭着,长而且翘的黑睫毛像两只小手一般伸向他。她的下巴线条流畅地向他翘起,像一朵含苞的荷花,娇羞而又灿烂。虽然穿着衣服,他仍然看到她的胸部连绵起伏,像是平静的湖面上,停泊着两艘小船,优雅地荡漾。
他的心狂跳着,血液在血管里奔突。他的太阳穴里面,像是有鼓槌在敲打一般,鼓皮震颤不已。她躺在他的面前,就像一个殉道者,以十二万分的虔诚,迎接一次灵魂的进献。他仅仅只是上了两级,被最初的冲动摧毁的理智就回来了。他停下来,认真地看了她很长时间。
&ldo;他怎么办?&rdo;他问。
她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反问:&ldo;你什么意思?&rdo;
他说:&ldo;白长山。&rdo;
&ldo;我把情留给他。&rdo;她说。
陆秋生沉默了,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她的眼睛仍然紧闭着,胸脯仍然在起伏颠簸,她口中呼出的热气,带着一股特殊的芬芳,迷幻药一般冲击着他理智的堤坝。
&ldo;你等么事?&rdo;她问。
&ldo;子衿,请你告诉我。如果没有……没有白长山,你会不会嫁给我?&rdo;
方子衿睁开眼睛,头稍往他这边偏了偏。过了片刻,她又侧过身子,用手肘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一些,她的脸和他的脸在同一水平线上了。她说:&ldo;你想些么事?你不是早就想要我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