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恢复安静,杜允慈捱不住直接坐到地上,啜泣出声。
噩梦里明明出现过阿远,如今她却凭空多出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假若她不多管闲事,是不是就不会自寻烦恼了?所以这是她没去巴黎选择留在家里的代价吗?她会不会其实又在做梦?还是说,噩梦里也有阿远,只不过那两年她身处巴黎,完全不知情?
不知多久之后,她隐约嗅到药香。
旋即有斗篷悄无声息披到她身上来。
杜允慈知道是蒋江樵。
她很累,以致被抱起时她没有挣扎。她觉得他身上的药香似乎有安神定气的魔力,她靠在他怀里感到安稳。
一路回到她的小楼,蒋江樵径直将她送进卧室放到床上为止。
鬼使神差的,杜允慈吸着鼻子拉住他的衣袖:“陪我一会儿。”
蒋江樵就势在床边坐下,手指小心翼翼擦过她的眼泪。
杜允慈睫羽微微颤动,泪眼婆娑注视他:“先生。”
蒋江樵:“嗯……?”
杜允慈:“你也觉得我受洋人思想荼毒太深吗?”
蒋江樵:“没有。”
杜允慈鼻间却又涌酸楚:“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爸爸和除了我姆妈以外的女子有关系。他们从前明明那般相爱,姆妈生下我之后身体一直不好,缠绵卧榻那么多年,爸爸没有过不耐烦,对姆妈不离不弃,我虽然年纪小但也都看在眼里。可现在爸爸却说姆妈如果在世也不会介意他纳妾。他不是我爸爸,这不是我爸爸会说的话。不是的……”
蒋江樵继续给她擦拭眼泪:“不要想太多。你现在需要睡一觉。”
“睡一觉醒来就能改变现实了吗……”杜允慈喃喃,闭了闭眼,又开始反省,“我真的是个没良心的不孝女吧……连爸爸的一个过失也不放过……姆妈去世这么多年了,换作别人家,别说续弦了,孩子都不止只生一个……洋人也只是一夫一妻制,没规定妻子死了之后丈夫得一辈子当鳏夫……我太偏激了……”
不不,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父亲暴露了他骨子里其实也认为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动摇了在她心中父亲和母亲无坚不摧的感情,甚至于她觉得父亲在抱怨,抱怨因为母亲他才没有儿子,虽然他没续弦,但他骨子里多少有些不甘。
——杜允慈突然又认为自己太可怕,不止钻牛角尖,而且还恶意揣测父亲。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父亲说的没错,从小到大他将她捧在手里,疼她宠她爱她——
猝不及防,额头落下一记带着凉意的柔软的吻。
杜允慈怔怔然对视上镜片后蒋江樵的黑曜石般的眼眸。
他重新坐直身体,捉开她揪住脑袋的手牢牢握在他的掌心里,瞳仁深处倒映她的面庞:“不要因为别人的感情怀疑这个世界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存在。允慈,我永远不会对你变心,永远只有你一个妻子,永远不可能纳妾。口说无凭,以后的日子能帮我向你证明。”
心脏剧烈加快跳动,呼吸跟着失律,杜允慈迅速抽离自己的手,拽起被子盖住自己脸。
蒋江樵倒也没再讲话。
很快杜允慈听到他离开卧室的窸窣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