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被他打断:“我为何要趟这浑水,菡玉,先前你不明白也就算了,如今你还不明白么?”
菡玉忍不住抬头去看他,触到他炽热的目光,又心虚地躲开。杨昭沉默片刻,转而问道:“你让我不要和安禄山作对,否则如何?”
“否则……”菡玉想了一想又摇头,“如果我办成了,就没有这个否则……总之对你不好,你还是远离这场是非罢。”
“可是我已经卷进来了。”杨昭拉住她的手,“菡玉,自那次在东平郡王府之后,我以为我们已经是……生死之交了。你非要坚持,我又怎能置身事外?”
菡玉试图挣开他:“你不必如此……我是为你好,你就听我一次……”
“为我好?”杨昭提高声音倾身向前,“说得真是冠冕堂皇!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洪水猛兽么,非得离我远远的你才安心?”
菡玉不语,更深地低下头去。
许久都不闻头顶上方的人说话,因愤怒而紊乱的呼吸也恢复平静,细微不可闻。她微感诧异,抵着她身侧厢壁的手却突然收回,从她腮边一滑而过,勾住了她的下巴:“吉少卿,认识你这么久,我竟从未怀疑过你是女儿身。如花似玉的一个美娇娘,我却一直认作堂堂男儿汉,真是识人不清啊!”
菡玉被他扣住下颌躲避不开,皱眉问:“你想怎样?”
勾着她下巴的手在她腮边流连,面前的俊容依然微笑,却带上阴狠:“本朝有则天皇后、上官昭容在先,就算陛下知道你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也不会取你性命。”手指在她颈间画着圈,在那凸起的喉结周围盘桓不去,“不过,你这个监察御史是别想当了,回闺阁弹琴绣花相夫教子,都不错啊。”
“杨昭!”她急道,“你别逼人太甚!”
“到底是谁逼人太甚?”画圈的手指忽然一收,拈住那枚假喉结,将它整个提起捏在手中。那只是一颗椭圆的珠子,藏在肌肤之下,与骨节并不相连。她为了冒充男子入朝,居然在皮肤下埋了一颗珠子。
菡玉颈部受迫,脸不得不抬高,后脑抵住了身后的厢壁。他的脸近在咫尺,怒眸直直地盯着她,让她无处可避。那其中熊熊燃烧的不知是怒火,还是其他莫名的复杂情绪。
菡玉鼓起勇气看着他:“杨侍郎,你就只会用我的女子身份来要挟?如果你仅仅是这点手段,与右相实在无法相提并论,就不能怪我弃暗投明择木而栖。”
杨昭却缓缓松开手,变捏为抚,手指在她颈中摩挲,半晌低声问:“埋这么个东西……平日里不难受吗?”
菡玉被他摸得毛骨悚然,后退避开:“早已习惯了。”
杨昭的手便举在半空,面色不悦,问:“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的身份?”
菡玉不答。
杨昭又追问:“李林甫的儿子知道吗?”
菡玉不喜他咄咄逼人的态度,皱眉道:“这与杨侍郎何干?”
杨昭冷笑一声:“那就是知道了。我说怎么这么多年你都没攀上李林甫,忽然之间他就对你态度逆转,是李岫出的力罢?监察御史,权力可不小,你用什么回馈他、跟他交换呢?”
菡玉道:“远山举荐并非为贿赂馈赠。”
“什么都不图?呵,你还真是淳朴。”
菡玉眉头愈蹙:“我与远山知交多年,恐怕和杨侍郎的交友处世之道并不相同。”
杨昭哼道:“那是,你们俩志同道合意趣相投君子之交,当然和我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不一样了。”
菡玉被他看得如坐针毡,又后退一点道:“侍郎还有别的吩咐么?无事请恕下官先行告退。”
“菡玉,李林甫那老儿已是风烛残年,活不了多久了。他好歹也提拔过我,原本我不打算和他为难的。”他眯起眼,缓声细语说话时反而让人更觉不安,“可你非得逼我。”
菡玉低头不语。若论权谋才略,杨昭未必及得上李林甫,只要能赶在右相灯枯油尽之前……
马车咯噔一声猛地停下,紫色袖子覆着的手猛地掀开车帘,接着是一声低喝:“下去!”
然后那辆油壁车像来时一般,从她面前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莲谋(1)
夏六月,因兵部侍郎杨昭告发上奏,刑部尚书萧炅、御史中丞宋浑贪污事发,削职流放。萧宋都是李林甫党羽中的重要人物,杨昭暗中使人伺探,求得其罪奏而逐之。李林甫眼见下属贬谪流放而不能救,始与杨昭有隙。
两月后,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上表自陈能力低微无法平定南诏,奏请杨昭在京遥领剑南节度使。此前李林甫就于年初遥领朔方节度使,杨昭领剑南,与李林甫一南一北遥遥相对,恰如两人之间隐约浮动的敌对之势。
朝臣们已经能觉察出右相和国舅爷之间的不对劲了,都犹豫着若他二人当真决裂,自己该站哪一边好。右相权势虽大,但年岁已高一直抱恙,不知哪天就会驾鹤西去;杨昭正当盛年,又有贵妃掖庭之亲,深得陛下宠信,将来取右相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一时举棋不定,纷纷作壁上观。
杨昭,他是真与李林甫杠上了么?
退朝后菡玉走出太极殿,看到李岫走在前头,追上去问:“右相又抱恙卧床了?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