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在宴宾楼大吃大喝了一番,戚继光等四人就像饿死鬼转世似的,残席换了两次,从申时末(下午五点)吃到戌时初(晚上七点多)才算消停,足花了如初五两银子。就这,李成粱还说:“今天不错,肚子好歹垫了个低儿,平时那点吃的,也就够塞塞我的牙缝,保证我的小命不丢就是了。”有好菜,自然也会有好酒,所以五个人都有点微薰,只除了戚继光一人。席间,他坚决滴酒不沾,笑说必须有一人保持清醒,不然怕找不到路回学里。其实另五个人都有分寸,并没有喝醉,只是因为酒精的关系有点兴奋罢了。八重个小酒虫,还从宴宾楼带出一瓶酒和牛肉干、凤爪、老虎豆儿等物,说没喝够,拉着酒量最大的赵三红要继续拼。“没想到此处的夜景如此美丽,你们快看。”走到一个小土坡处,张居正忽然停下脚步,赞叹道。众人循着他的指向望去,就见远处一片光影流动,衬得月色似乎也黯淡了下来。别看河边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但码头那边却还热闹非凡,那些灯火看得久了,似乎正向他们这边飘过来似的。“那是幻影。”听到如初的惊叹,赵三红解释,“在一个空旷的地方看灯火久了,就会觉得它们在慢慢靠近。以前我和我爹到大沙漠边缘做过生意,曾经见到过这样的景致。”“不如我们在这里边喝酒边看景吧?”八重建议。如初听得直翻白眼,这可是十一月的天气,河边风大且冷,就算对酒当歌,也得换个地方才行呀。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反对,李成粱、赵三红和张居正就兴致勃勃地应下了,此时如初就算拉了戚继光反对,也要少数服从多数,所以她干脆闭嘴装乖。于是,是黑暗的河边,在一个小土坡上,几个人围坐一圈,喝酒……御寒。几个年轻人很有兴致,但这在如初看来,简直是吃饱了撑的。知道的,是他们在看风景,顺便谈谈人生呀,理想呀什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水鬼在黑暗中聚会,要么就是一群神经病。不过大家年龄相差不大,虽然冻得哆里哆嗦的,但很快就聊得热乎起来,再加上酒的力量,过了会儿也仿佛没那么冷了,话题更是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最后又说到卫学里的事。“你们归顺我吧,有大大的好处。”如初站起身来,借机奋力广告道,“跟着我,有肉吃。在学业上进步快,在前途上有光明,福利大好,还不克扣军晌,哪找这好事去?”第七回演讲“快拉倒吧。”李成粱灌下一大口酒,“你只是一个太监,而且大概没什么品级,现在就仗着眉清目秀,不对,只有目秀,没有眉清,就仗着这个受到安公公的宠爱,这才能在学里横行一时,顺便关照一下我们。等明年我们学成离开,你还能做什么?到时候我回我的铁岭卫,小光回他的登州卫,白圭继续当他的举子,三红就看他老爹给他买个什么闲职的官,然后接着当他的西北首富。这和我们入卫学前有什么区别?我们早就想明白了,什么报国雄心、上阵杀敌都是狗屁,任你有多大本事,朝中无人也没办法施展抱负,那还不如当天和尚撞天钟,混混日子倒还轻松呐。”说着又喝了一大口酒。如初愣住了,看了看另三名少年,见他们都以沉默赞同着李成粱的话,心中不免震惊。曾经以为他们只是顽劣,只是对现实不满,只是荷尔蒙分泌过多,只是热血叛逆,没想到他们有着广阔的胸襟,却又对人生有着这样深深的失望与无奈。她能做些什么?她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其实李成粱说得对,她能保护他们的,她能扶持他们的,也不过是一年的岁月。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他们要成就一番事业,实在需要太多的机遇和巧合。可惜她在现代是个历史白痴,只知道一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却完全不清楚历史细节。不过他们终究是大明的名将和名臣不是吗?所以,她只要陪他们捱过最艰苦的岁月,不让他们因她的穿越而偏离历史的轨迹不就行了,有什么难的?她那超级乐观的性格注定她不会沮丧太久,所以她只是愣了几秒,随即就扬起爽朗的笑容道,“小白龟和小红也是这样想的吗?咦,你们发现没?你们三个人的名字都是颜色诶,白、红、黑。那小光呢,代表对绿色吧,希望的颜色,你们看绿光森林吗?”她说着说着就脑筋跳闸,八卦起来。“那是什么?”赵三红问。“呃……绿光森林就是……”如初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这部台湾偶像剧,虽然觉得剧情有点囧,有点雷,但有的台词还不错,比如那句,“只要相信,就一定可以看到幸福的绿光。绿色代表幸福哦。唉唉,跟说了你也不懂,但是要相信人生、相信命运。天生我才必有用这句诗,你们总知道吧?”“我只知道千金散尽还复来。”张居正有点醉了,笑起来没了往日的冰冷,显得特别可爱,“我们就散你的财,呼八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八,自然是指八重,可他语气中那种落寞和惆怅,绝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应该有的,听得如初的心都揪了起来。“难道你们以为比武也是一件没有意义,白费力气的事吗?”如初想起他们对比武的抗拒,于是问。“本来就是呀。”赵三红苦笑道,“不过是走个过场,等明天一离开卫学,该做高官的还做高官,难道因为成绩好就受到兵部的重视?开始我们还抱有幻想,可比过几次后就明白了。第一名,总是严鹄的金队。”“小光你怎么说?”如初歪过头,问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男人。戚继光摊开手,“你只要赢了那个赌,我们就会去比武,不过那确实是浪费时间。”他一脸无所谓。如初见他们这个样子,见气氛因这个话题而沉闷起来,不禁热血上涌(也可能是酒劲上涌),忽然跳到河边一个较高的土坡上,也不管寒风呼号,也不管离河沿太近,随时可能掉到冰冷的、眼看就要结冰的河里去,义正言辞地大声道,“你们说的不对。也许从表面上看是有些道理,但实际上却没有半点道理!因为人不是活在过去,也不是活在未来,而是活在当下。难道因为将来可能不成功,现在就不努力吗?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谁知道今后的人生有怎样的可能?你们就是怕罢了,就是不敢抗争罢了。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男人,可是却不努力就放弃吗?从没有试过拼命去争取,当你们老而将死的时候,不为生命的虚渡而悔恨吗?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就只有那么一次,倘若错过些什么,倘若没有去奋斗,你们不觉得亏欠了自己吗?所以,我要你们去比武,因为我要你们去抗争!我要你们去赢!不为了过去、不为了未来、不为了家族、甚至不为了国家,只为你们自己、为了你们身为男人的尊严,我要你们拿回属于你们的光荣!我要你们拿出真本事,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就像在战场上一样。我要你们在肉体上伤害他们,在自尊上打击他们,在他们的脖子上拉屎拉尿,还不许他们擦!你们明不明白?明不明白?!”一番话,掷地有声,慷慨激昂,连如初自己都激动了。她迎风而立,之后姿态潇洒地跳下土坡。可惜因为冻得身子发僵,落地时膝盖一软,差点扑倒,幸好戚继光眼明手快,拦腰抱住她,把她扶起来。她借机抓住戚继光的衣襟,抬头诚挚地望着他,问,“你明不明白我的话?”戚继光极力克制,但还是觉得热血在全身奔腾。他滴酒未沾,那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并不是酒精的作用,可是听了这小太监的话,他感到豪气顿生,忽然觉得他的消极抵抗从根本上就错了,从根本上就是不成熟的态度。是呀,能如何呢?就算努力白费了,至少他争取过,像现在这样自暴自弃,简直比这小太监还要娘娘腔,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