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赵三红息事宁人地道,“别理小光这废物点心,看虚大师有什么高招吧?”他这么一说,如初就先怕了三分,因为论起坏心眼,目前的戚继光跟虚海相比,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选手。她摆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望向圣僧,哪想到他根本不看她,而是抬头望天,似乎正在苦思冥想。过了好半天,当张居正等人的期待之弦都快绷断了、而如初都快吓死的时候,虚海才微微一笑,明明手里没有拈花,却让感觉有一朵无形的花正躺在他的掌心中,那笑容颠倒众生,“和小光一样,胡施主给小僧唱一支歌吧?歌中要有个‘海’字。”一时之间,四处都是呼气之声,有人是松了一口气,有某几个人是叹气,以虚词和肢体语言表示对圣僧的鄙视。什么玩意儿啊,想了这么久,天上都快给看出鸟来了,结果就落个和小光同样要求?他们不知道,对于虚海而言,此时的心情确实和戚继光一样,既舍不得如初冒险,也不想她的真心话给别人听到。不过他故意表现得漫不经心,戚继光却是心中凛然,有一个念头令他惊讶和紧张。教兵法的虚大师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让他佩服的教头,可是……难道他会是自己的情敌吗?如初和虚大师似乎是早就认识的,她一到卫学就和虚大师关系极好,之前他还以为是佛门中人与人为善的关系,现在看来,情况大有可疑。虚大师绝对绝对不是个普通的和尚,也绝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那他,会喜欢如初吗?而如初看他的眼神充满着信赖感,甚至有点撒娇的样子,是完全信任的表现。那她,会喜欢虚大师吗?但他这边心情忐忑,那边的如初却很得意,因为张居正他们想整她而没有整到。至于唱歌,她在现代时也是有名的k歌之王,麦霸式的人物,还会怕唱两首歌吗?于是她大大方方地站在沙滩上高歌两曲,为戚继光唱的是《欧若拉》,正是她那天洗澡时哼唱的,为虚海唱的是《我想我是海》。她嗓子不错,姿态又大方,而且曲调和歌词都是大明人从没听过的,所以那三个不甘心的小子也就当听个新鲜了,再没有异议。大家谈天说地了一会儿,然后在如初的指挥下立个网,打了会儿沙滩排球,近黄昏时分才往回走。这一天,每个人都很尽兴,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回到卫学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因为在路上的小野店吃了晚饭,如初并不饿,只是有点累了。她想早点泡澡睡觉,戚继光很有风度地主动提出帮她把带着的、后来又买的、包括捡的无数贝壳等大包小包东西的搬到她的房间。卫学里教习的房间虽然是单间,但却不小,不过如初和自带的“仆人”住在一起,架了两张床,加上她每回出门看到好玩的东西就买,所以一年下来,房间已经狭小了很多。于是,当她后退着指挥戚继光搬东西时,不小心撞到了书桌,碰掉了上面的一只小木匣。偏偏,那木匣的锁前两天被她鼓捣坏了,所以里面的东西都散落在了地上。那是一大叠书信,信的落款都是两个字:东楼,是这么多天来严世蕃写给她的。严世蕃毕竟不是言情小说的男主角,披着有钱有势长得帅的外衣天天屁事不干,净围着女主转,专心谈恋爱。他是严党的隐形党魁,把握着国家大政,每天有很多政务要处理,前些日子陪公主在天津玩了这么久,肯定积压下不少事情,所以一回北京就再没露面。但是,似乎为了提醒如初他的存在,他每天都给如初写一封信。信的内容也没什么,无非是些细碎的小事,吃了什么好东西,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娓娓道来,就像出门在外的老公跟家中的老婆报告行踪一样。不得不说,西门庆的原型同学泡妞的手段很高杆。他深刻了解如初是怎么样的脾性,所以没有大张旗鼓、以财势凌人,也没有放低姿态、穷追猛打,而是不温不火地每天写信给如初,也不要求她回,只润物细无声般的让如初习惯他的存在,慢慢让她以旁观的方式参与他的生活。他不送如初贵重的礼物,却总是在信中夹带一些稀奇的小物事,贴心又温存,不动声色地化解如初的心防。事实上,尽管如初不断提醒自己对他的行为保持警惕,却还是习惯了他每天一封信,有时竟然有期待的感觉。现在,她已经不那么排斥严世蕃了,可也提不上什么产生感情。虽然她渴望爱与被爱,虽然她表面上融入了这个时代,但实际上内心深处仍然有强烈的不安全感和孤独感。她是穿越者,没有一个人与她有同样的经历,而且她就是想不起当初为什么穿越,是怎么穿越的,总是怕有一天被发觉身世的秘密,或者像莫名其妙的穿越过来一样,再被扔回现代。在现代,她没什么好牵挂的,在大明,她也不敢牵挂什么。正因为有这种潜意识的恐惧,她才本能地回避感情问题,像一只小鸵鸟那样,对正在发生的事都假装看不到。尽管她想在大明好好生活,其实却不敢敞开心胸去爱,就算心灵已经波动,她也选择性地视而不见,对虚海、对严世蕃、对戚继光都是如此。而现在那些她从没回过的信件就躺在地上,让她忽然有被人发现了秘密的感觉,居然有点紧张。不过戚继光却好像什么也没注意到似的,快手快脚的把信件收在木匣中,又摆回到书桌上。“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搬完最后一个包裹后,戚继光说。大概因为书信的事,如初有点尴尬,所以亲自送他出门。这一送就送出挺远,戚继光也没有阻拦,两人就这么一直走到了小校场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气氛很压抑,似乎空气都不流动了似的,于是她想找点话说,冲口而出道,“小光,其实今天玩真心话和大冒险的游戏时,我想问你的是另一个问题诶。”戚继光停下脚步,由于如初是跟在他身后的,他得半转身子才看得到她。月光如银,从背面笼罩在他身上,令他的面目掩藏在暧昧温柔的阴影中,看不清楚,可周身外却朦胧着虚无的光晕。此情此景,模糊了时间与空间,岁月与流年。以及,一切。于是如初愣了,直到戚继光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好像是叹息着说,“好,你问吧。但是你也欠我一句真心话,当我哪天问时,你要真心回答我。”都是月亮惹的祸,因为如初居然迷迷糊糊地点头答应了,并问起戚继光,为什么他有那样一个清正廉洁、刚正不阿的父亲,为什么他自身的才华如此耀眼,却最后沦落到成为不良少年呢?要知道所有的性格和行为都有其成因,对于教育工作者来说,那是很重要的。如此良辰如此夜,如初却大煞风景的谈论起这个问题,令戚继光哭笑不得。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变得比月光还要清冷,心扉缓缓为如初敞开,苦笑一声道,“假如你从小就生活在海防卫里,假如你总是看到倭寇来袭,抢我百姓财物,毁掉他们的家园,拿走他们的性命,可你却无能为力时,就会明白我有多么不想做这个世袭的武官了。”“情况真那么糟吗?”如初知道明朝倭患严重,但并没有直观的印象,现在听戚继光这么一说,心底不禁发凉。“朝廷边备松弛,本就不多的军饷还被层层盘剥,到卫里已经所剩无几,虽然有屯田、可建堡,但良田大多被上级军官强占,他们还要奴役下层将士为他们谋私利。为此很多人根本活不下去,更别提养家糊口了,于是就逃跑,还有家境富裕的兵将会找穷苦人来换籍。你只看到天津卫还不错,岂不知这是因为于大人是个好官,而且天津卫距京师很近,也算是天子脚下,没人敢造次。可在别处,表面上一卫有5600官兵,但实际上每卫中能有一半人就不错了。而这一半人,还多数是没经过训练的农民。再加上武器装备陈旧,为将者贪生怕死,所以每当倭寇打来时,连抵抗的力量都没有,更何况要消灭倭患?堂堂大明将士,却在小小倭人来袭时掉头就跑,连卫所也舍弃,如此奇耻大辱,我却没能力清洗,空有才志又如何呢?朝廷环境如此险恶,我报国无门,又何必勤学苦练呢?不如逍遥快活,过一天算一天吧。再说我爹,清廉刚正一生,但还不是被那群贪官污吏陷害,官职一降再降,最后家里穷得分文难取,这世道还有什么道理可言?好人怎么会有好报?你知道吗?我上京办理承袭事宜,要我爹卖掉房子才凑齐给我的路费,全家老小这么多人只能搬去破败的祖屋住。我爹生病,看不起大夫,去世后连办丧事的费用都要我娘四处筹借……你说,为国为民有什么好?朝廷又记得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