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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第1页）

孙营长传给老连长的军情是，南天罩在金井梁上架了三台江湖反正时期的枫木炮，一个炮筒子里边净装火药三石六斗，一台炮响了八十丈宽的坡面子上就是一片火海，硬攻只能送弟兄们的命，如今正凿一条碥道，到时候出奇制胜。老连长依着如今这气势，哪里容忍如此的军事节奏，便发派白脸娃娃带一个加强连前去增援，白脸娃娃立功心切，就抄斜路从万灯寺直逼红崖寺。得到白脸娃娃出动的确信，孙营长就不再坚持原来的&ldo;干货&rdo;条件，匆匆接受了南天罩的说项，并告知对方白脸娃娃已从万灯寺抄近道过来，要他当即就走。

在南天罩撤出六里地之后，孙营长发动了总攻，两门山炮齐发，南天罩的院窝子顿成一片火海。在白脸娃娃赶到的时候，红崖寺已成一片瓦渣坑，十几担的竹叶茶已摆在了路边。白脸娃娃闹了个大红脸，茶也没喝就原路撤回了，连孙营长送的十几杆枪也没要。

孙营长是在瓦渣坑挂的彩。瓦渣坑的瓦碴如刀刃，无缘由地就把他的脚后跟割了个血口子，身子歪下去的时候肩膀又被树茬戳出了血。他是到这个老窝子寻大嫂十八娃她妈的，那个被南天罩掠去的上辈子女人毕竟是他孙家的亲戚，况且老连长也吩咐过要他着意寻找，说牵扯起来她还是他的表亲哩。

这一仗打得漂亮，战功已经请到，老连长正式让孙文谦筹建&ldo;孙团&rdo;，但他没有直接去县城面见上司，而是带了一个警卫班回了家。他给老连长捎话说他要在老家养几天伤。

他带回来牛腰粗两个包袱。琴把这两个包袱埋在牛圈楼上的麦糠里。琴给了三个嫂子每人六尺洋布。还有银元，整整摞了一方桌。孙老者看着这些银元，转过来转过去觉得脊背发凉。可儿子高兴，他鹰舞来鹞舞去地在屋里走动，又炫耀着给老子说：&ldo;大大呀，你看你儿可怜不可怜，&lso;吃粮&rso;之前竟不知一封银元是多少个。这一次啊，你儿算明白了，一封银元是一百个，一百个摞起来整整一尺高!五十个一锭子，两锭子是一封，大大呀，你数数，看这是多少?顶你染坊上多少年挣的?&rdo;

孙老者木人一般坐在老圈椅上，双手拄着水火棍，下巴顶着端头。门关子扣了双闩，堂前的白烛哗哗哗地闪着焰，并无一丝儿风吹进来。老二孙取仁是校长了，还是在景村坐铺子时的那身蓝衫，他这校长当得很累，站着坐着都像打瞌睡。孙营长绕着方桌观赏，这烛光里的&ldo;干货&rdo;水汪汪一片，比州河发水时端着捞斗子捞柴兴奋多了。他说：&ldo;二哥啊，咱明年准备盖几间房啊?我看啊，前檐山墙全用砖砌，四个祠头子一律包砖雕，脊岭上要安吉兽，前檐坡要用琉璃筒子瓦‐‐‐哎哎?&rdo;

他的父，他的兄，全都似睡着了。他哎哎了半天，二哥才说：&ldo;你借给我三千块，我要办正事。&rdo;打了胜仗的营长突然感觉自己受了冷落，银元对这个家曾经是多么重要，可是银元来到了面前，这个家的主事人却未表现出应有的激动和热情，那他把头别在裤腰带上弄来银元是图的啥呀?一气之下，他朝桌腿上蹬了一脚。银元锭子塌散了，满地上滚动着银水波浪，丁东响动若小溪泛滥。稍顷，波平溪静，脚地上毫光闪烁，一股零琼碎玉的富贵气息扑面而来。

&ldo;你借银元做啥?&rdo;营长没好气地问校长。

校长说：&ldo;我要买枪，组织护校队，不来真格的这高等小学早晚要被人砸了。&rdo;这后边的一句是抽泣着说的。营长就问了原委，知道了固士珍的恶狂，气得直朝枪膛里压子弹。校长孙取仁弯腰捡起脚下一枚银元，捡起身后两枚银元，捡起面前的许多银元，又一枚一枚放回方桌，又一锭一锭地摞好。营长孙文谦说：&ldo;二哥，你要多少拿多少，我再给你十杆枪一箱子弹，你当校长要把腰撑硬，不信他敢在太岁头上刨土，寻死呀!&rdo;

孙老者在州河边买了地，是四十亩一块子耕地不抬犁。他说：&ldo;这算作校产，租给人种了补贴先生的薪水。&rdo;在孙老者接管了那一方桌银元之后，这是他花出去的第一笔钱。

老三和忍去染坊住了，他俩用门板搭了个临时铺窝。排行老四的营长就和媳妇琴睡到西厦子的炕上。东厦子依旧住着十八娃。金虎整夜都在哭，只听得他妈铮儿铮儿地打。营长说：&ldo;大嫂咋是这?&rdo;琴说：&ldo;人家心里烦呀。&rdo;营长就噗地吹了灯，不再说话。他溜进被窝，跟琴贴身子躺下，手就忍不住在她那儿上下摸索。琴任其由之，他却说：&ldo;你胖了。&rdo;琴说：&ldo;仗打胜了，也学会说反话。&rdo;营长说：&ldo;人要瘦了肚子能鼓这么高?&rdo;琴就轻轻地扇了丈夫一巴掌，苦笑着说：&ldo;真是粗心的男人，我脸上的蝇子屎都成堆了你没看见?饭时我吃的啥你没看见?&rdo;营长孙文谦一骨碌翻身坐起，点了灯，端过来照着媳妇的脸。琴被他揽在肘弯，红裹兜的银链子在她白嫩饱满的胸前闪光。

崂峪庙（2）

营长说：&ldo;你择饭哩?&rdo;

琴说：&ldo;你猜我这会儿想吃啥?&rdo;

营长说：&ldo;只要世上有，我就能给你弄来。&rdo;

琴说：&ldo;我想吃毛杏。&rdo;

营长说：&ldo;哎呀，这十冬腊月的‐‐‐&rdo;

琴闭了眼，自言自语说：&ldo;三月间，树上是薄薄亮亮的杏叶子，叶子缝儿里是指头蛋儿大的毛杏，咬到嘴里连核儿嚼，涩涩儿的，酸酸儿的，哎呀那个味道呀，把人能香死。&rdo;孙文谦哆嗦着嘴唇，慢慢低下头去，用下巴上稀疏的胡须触着琴的脸，感激地说：&ldo;酸儿辣女，我知道了。这个事你弄得好。&rdo;琴笑了，说：&ldo;是你弄得好不是我弄得好。&rdo;营长脸儿一羞，说：&ldo;多亏那一回我偷袭成功。&rdo;又忍不住去摸孕妇的小腹，心里就呼呼地腾起燥热，正当他得寸进尺之际，东厦子传来呜呜的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