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凤辞放下帛轴,对靖阳帝肃然道:“父皇,这是栽赃嫁祸。”
太子听赵凤辞这样说,亦上前一步:“父皇,闻雪朝怎会做出这般愚昧之事!延曲部攻城时,正是他带着羽林卫在城门上死守,广阳才得以撑到大军回援。他若真的通敌,为何那时候如此罔顾自己的性命?”
阁老们神色慌张,忙示意太子噤声。延曲部攻城时,第一批弃城而逃的队伍便是帝后的车马。太子这番话,正好戳到了皇上的痛处。
靖阳帝只是沉声道:“宣那二人进来。”
白纨带着两名伤兵走进御书房,赵凤辞仔细一看,发现两人都是羽林卫的熟面孔。其中一人双眼蒙布,已彻底失明,另一人右臂截肢,用白布包裹着断处。
“一开始,朕亦不信闻卿会做出此事,未料到派人细查,果然查出些端倪。”
靖阳帝示意阶下人开口。
“禀陛下,太子千岁,诸位大人,”在围城之战中被炸毁了双眼的羽林卫叩首道,“腊月甘八,下官当值北城门巡防,闻大人曾于那日清晨乘私轿出城。下官当时问起,闻大人称有要事需离京。下官不敢怠慢大人,便将车马放行了。”
“北直隶关哨称,闻卿当日曾独自前往兴陇,接触过兴陇流民,于黄昏时返京。”靖阳帝冷道,“两日后,胡人扮作的流民便破了兴陇城,直取广阳。”
赵凤辞正欲开口,却被靖阳帝打断,“接着说。”
断臂的羽林卫低垂着头道:“延曲攻城那日,下官与闻大人同守南城楼。镇北军回援前,胡人的攻势十分猛烈,对着城楼万箭齐发。守卫城楼的羽林卫几乎全军覆没,唯有闻大人安然无恙。下官那日曾听到胡人首领下令,让手下放箭攻城时,不要轻易伤及闻大人。”
待两位羽林卫言毕,整个御书房安静得落针可闻。靖阳帝深深看了跪在地上的闻仕珍一眼,开口道:“如今人证物证明俱全,就是不知信尾那句‘纸鸢升,破青云’,到底是何意?”
赵凤辞眸色一紧,骤然间只觉五脏六腑搅在了一起。
前日晌午,赵凤徽嚷着春光大好,要出门去玩,他却临时被召至枢密院议事。闻雪朝拗不过小孩子高昂的兴致,只能戴上幕篱,带上赵凤徽和阿申一起出了门。他晚上轮值回府,便见赵凤徽捧着个七彩纸鸢,在院中玩得不亦乐乎。
他将闻雪朝拥入怀,闻雪朝搂紧了他的脖子,眼中带笑:“今日特地给九殿下买了个纸鸢,明日立春,我们带他出门赏花去。”
次日清晨,他俩带着赵凤徽,乘轿到琊山的半山腰放纸鸢。他们在山中陪赵凤徽玩闹了整整一日。夕阳西下,阿申在山脚下看到并肩走下山的三人,摸着后脑勺直傻笑。
他记得自己曾问阿申为何一直在笑。
阿申眨眨眼:“远远望着王爷和闻大人牵着九殿下下山,就像在看晚归的一家人一样。”
“父皇,这是栽赃嫁祸,闻右丞无论如何都不会通敌。”记忆戛然而止,赵凤辞又对靖阳帝重复了一遍。
闻仕珍跟着对靖阳帝叩首:“还请皇上容老臣再细查一番。若这竖子真有通敌叛国之嫌,臣便亲自将他仗毙于先祖牌位前,以正家道朝纲。”
太子张口欲言,却被钱阁老一个眼神制止,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舅舅此话一出,赵启邈便明白舅舅是想保他,保住闻家。
他想不通,为了拔除闻家在朝中的布置,父皇竟能做出如此狠绝之事。既然父皇决意要除去闻家这个心腹大患,哪怕闻玓这次清清白白,恐怕都会被安上个通敌的罪名。
古往今来,通敌叛国者皆罪无可赦,轻则满门抄斩,重则株连九族。若闻雪朝真背上了勾结外敌的罪名,便是在连累母后和整个闻家。
母族出了个通敌叛国的罪臣,他这储君之位便难坐稳了。舅舅言下之意,竟是要用闻玓的性命去堵住朝臣的悠悠之口,亦是在告诉父皇,他闻仕珍为了家国大义,已做出灭亲杀子之事,若皇上还要再追究下去,便是不仁了。
“不必劳烦闻大人,本王亲手去查,定还闻右丞一个清白。”赵凤辞冷冷开口。
“朕已令刑部及御史台着手彻查闻玓通敌一案,老五既然牵扯此案之中,朕便准了你从旁协理。”靖阳帝揉了揉眉心,“太子与闻卿还是避嫌,莫要插手为好。”
闻仕珍躬身深深一诺,脸上看不出表情。太子却全然不顾众阁老的劝阻,三两步走上前,笔直跪在了靖阳帝身前。
“儿臣有些不明白,”赵启邈沉声道,“儿臣自永平十一年受封储君之位,二十余年来谨言慎行,勤勤恳恳,不曾有一日懈怠。父皇若觉得儿臣德不配位,直接同儿臣讲便是。为何如今事事站在五弟那边,将儿臣视若无物。”
钱阁老大惊失色:“太子殿下,慎言!”
御书房内的气氛一时凝固,半晌后,只听靖阳帝抚掌淡笑:“好,不错,邈儿这是有出息了。”
“太子今日御前失言,白卿便替朕送太子回府,让他留在府内好好反思几日。”
赵启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父皇这是要变相软禁自己?
羽林卫带着面色阴沉的赵启邈离开了御书房。靖阳帝被太子一气,心中暴怒,哮病隐隐又有发作之兆,管事公公连忙差人去请太医,众阁老也纷纷告退。唯有闻仕珍久久跪在玉阶前,任众人搀扶也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