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歌悠扬,隔水而来,在晨曦中渐渐停歇。
白螺皱着眉头听了许久,觉得怀里的异动越发强烈。她用手指扣住,看着远处的教堂,开口:
&ldo;这教堂是什么时候建在南浔的?是庚子年闹拳匪前么?&rdo;
&ldo;嘿,那可不是?很有些年头了!&rdo;头发花白的船夫点头,回忆着,&ldo;咸丰年间就有了吧?一个叫马约翰的老神父带着一个年轻的神父盖起来的,八年前闹拳匪的时候被拆了,里面的洋人也都跑了,最近一两年又渐渐旺了起来‐‐那些留洋回来的年轻人都喜欢上这儿来。嘿,以为剪了辫子,信了洋教就了不起啊?&rdo;
白螺沉吟:&ldo;那……这里有洋人开的医局么?&rdo;
&ldo;也有啊!据说卖的都是西洋来的药片药水,什么阿司匹林的,还有用针把水扎进肉里的……看着真吓人。&rdo;船夫喃喃,&ldo;不过确实也治好了许多人病‐‐洋人的药店一开,仁和堂生意一下子被分去了很多。&rdo;
白螺皱了皱眉头:&ldo;那么,仁和堂里的丁大夫,他信洋教么?&rdo;
&ldo;咦,姑娘也知道丁大夫?他的医术可是远近闻名!&rdo;船夫倒也不诧异,&ldo;丁大夫是诗书传家的,怎么会信红毛鬼子那一套呢?&rdo;
&ldo;哦。&rdo;她没有说话,只是探手入怀,拿出一件东西来,&ldo;但这样东西,似乎却是丁大夫家里的。&rdo;
那是一只精美的瓷盒,看起来像是有点年头的东西,两寸直径,描金垂釉,天青色的盖子上,用工笔细细画着一幅美人图‐‐但奇怪的是,那个美人却不是中国的传统仕女,居然是个金发碧眼的洋女人,丰腴白皙,胸口袒露,哺乳着一个赤裸的婴儿。船夫瞥了一眼,连忙转开头啐了一口:&ldo;洋人的妖精!&rdo;
白螺笑了笑&ldo;那是圣母玛利亚。&rdo;
然而,这个瓷盒却是裂的,那一道裂纹正好从圣母的脸上划过,让宁静祥和的容貌变得有些支离破碎,透出一种奇特的诡异来。
&ldo;仁和堂就在前面了。&rdo;船夫摇过了桥洞,指着前面,&ldo;丁家祖传三代,是我们南浔最大的药店,丁大夫的医术更是江浙闻名。你看,就是岸上那家‐‐&rdo;
&ldo;没开门?&rdo;白螺远远看了一眼,问,&ldo;为什么大白天的也不开张?&rdo;
船夫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ldo;只怕姑娘要白来一趟了。丁大夫忽然重病,仁和堂已经三天没开门了。&rdo;
白螺并没有露出意外或者失望的神色,只是问:&ldo;怎么病的?&rdo;
&ldo;听说是因为前几天家里进了贼,丢了重要的东西,一时间气急攻心便卧床不起。&rdo;船夫啧啧摇头,&ldo;造孽哟,杀千刀的贼!可怜的丁大夫,治好了千百人,可自己生了病却……&rdo;
&ldo;丁大夫病了,他家就没有人出来经营仁和堂了么?&rdo;白螺继续问,&ldo;人一病倒药店就关门,总不是个事儿。总有其他人掌局吧?&rdo;
&ldo;他哪里还有什么家里人……孤家寡人一个。&rdo;船夫叹气,&ldo;老爷和老太太去世多年,他自己又没成家,膝下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如今病了只怕也没人照顾,可怜,可怜。&rdo;
&ldo;没成家?&rdo;白螺这才露出诧异来,&ldo;他也该有五十了吧?&rdo;
&ldo;咸丰十年生的,今年快五十了,和我同岁。&rdo;船夫摇着头,细雨簌簌落在斗笠上,摇橹的手臂青筋凸起,&ldo;比我命好,出生在大户人家,从小什么都不缺‐‐偏偏不知怎的,就落了个天煞孤星的命。唉,你说,这世上有没有天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