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白天和邹凯文谈起的分析,又如法炮制地跟梁旭说演了一遍。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只要比对金川去西南打工的人员名单,和翠微花园的警卫名单,说不定就有结果。再加上人的名字虽然能够变更,但姓氏不能随意改变,这查起来就更容易了。”梁旭还需要消化,他没想到长安警方会在自己家门口装了监控,更未料到,是真有人一直在暗中窥伺他,而这个人,居然是翠微花园的警卫。这一刻,他也赞叹房灵枢绝顶聪明,这一路他没有抛下他,就是图谋他这一份聪明。大家达成共识,气氛有点融洽了。房灵枢见他不说话,心知有戏,他欲擒故纵:“你不让我打这个电话,也可以。那我们就继续等,我跟你说的这些,我爸他们一点都不知道。你把罗云飞的儿子挟持了,消息还没散播出去,但要是等到天亮,搞不好他就要跑路了。”说着,他撒了个娇:“都怨你,沉不住气。”梁旭被他弄得没有办法:“你现在打电话给你的——你的男朋友,确定他能给出罗云飞的位置?”“你是不是对fbi有什么误解呀?”房灵枢闭眼吹:“美利坚之鹰,一般案子都不会动用他们的好吗?要不是我给他睡过,你以为他肯帮忙?”你真是好粗俗。“打电话可以,但要我来拨号。”“嗯!”房灵枢应得爽快:“美国号码跟国内的号差别很大,越洋电话还要加国际区号,这你一看就能看出来,我不会骗你的。”梁旭犹豫片刻,终于从前面的储物箱里拿出了手机。是房灵枢的手机。房灵枢按捺着内心的激动:“用我的?”“谁的都一样。”梁旭道:“我的号,你的号,一定都在被监听,就算我现在换个新号码,洪庆山的所有收发信号恐怕都已经在监控之内。”他看向房灵枢:“我既然让你打,就不会在意这些事。”有勇有谋,是条好汉,房灵枢佩服。“放心吧。”他给梁旭补了一剂强心针:“这是fbi的电话,有加密的,中国警方无权监听,国际事件,闹开了不是外交部能解决得了的。”梁旭原本欲回驾驶座上开车,听了他这话,又把车停下来了。“那就这样打吧。”房灵枢心中暗笑,傻子就是好骗,你这智商也比罗晓宁好不到哪里去。——中国警方确实无权监听,就连房灵枢自己也没想到,中国警方根本不用监,大家坐着听。打电话前,他交待梁旭:“你不要发出声音。他是个特工,心思很细,要是让他知道我被你挟持,他知会中国大使馆,到时候国际刑警来了,那就很难看了。”“……房灵枢,你是不是以为我傻?”不要这么快打脸嘛。房灵枢尬笑:“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他现在不知道我这边的情况,我们也别惊动他,就赶紧问出罗云飞的地址,一起去抓人。”骚操作,强行达成共识并统一战线。“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千万不要激动,他那个人骚话很多,要是说了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你就当没听见吧!”梁旭无语地看着他。房灵枢指指他怀里:“尽管拿枪指着我,我说错一个字,你立刻崩了我的头。”整个过程都很顺利,惊喜迭出,房灵枢本意是想令邹凯文调虎离山,没想到kev他人就在附近。房灵枢承认,通话过程里,他几乎手都麻了——并没有举起电话,电话在椅子上开着外扬,只是他太紧张、也太意外了。这一番通话之中大惊大喜,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心理素质再好也不免血压骤升。感觉血液都不顺畅了。天色是欲曙之前的彻底黑暗,雨渐渐小了。房灵枢与梁旭谈起邹凯文,不免一通说笑,大笑之后,是长长的沉默。他们相对而视,各自心潮起伏。“谢谢你,灵枢。”梁旭道:“办完这件事,我就跟你回公安局,枪毙还是死缓,我决不上诉。”“不要你出手。”房灵枢不肯放弃最后的劝阻:“我们一起去,你可以充当污点证人,抓人的事由我来就好。”梁旭沉吟片刻:“如果是你,我可以信。”“……”房灵枢是真没想到梁旭这么快就想通了,惊喜太多,他有点懵了。梁旭幽泉似的眼睛看着他:“你意外?”“……”房灵枢有些窘迫:“我,我是觉得咱们绕了一个大圈。当时在秦都为什么不能好好把话说开?”梁旭低下头去,凄凉地,他像叹了一口气,又像是微微一笑。车窗推开,夜风裹着细雨吹进来,那风里是乐府和唐诗中惯吟的忧伤,也诉说着十二年里风雨如晦的仇怨。不见北斗,夜雨如吟,怀仇无寐,长剑难鸣。梁旭转过身,他轻轻伸出手去,握住了房灵枢的手。“灵枢,我想求你一件事。”房灵枢知道他不会轻易求人,既然开口,必有重托。“你说吧。”“你要我不出手,这可以,要我充当污点证人,这我也愿意。”梁旭缓缓说着,夜风划过他清俊的脸:“甚至你要我现在向山下的警方投案,我都同意。”房灵枢定定地看他:“所以你要求我什么事呢?”“我想让那位邹先生,把晓宁接走。”“……接去哪儿?!”“离开这里,离开我们。这里没有人真心待他,罗云飞毕竟是他父亲,没道理让他看到这一切。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你们愿意大发善心,我想求你们送晓宁去美国。”他恳求地望着房灵枢:“我还剩下一点钱,这些钱足够他在美国学会自立。”说着,他真从背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都在这张卡里了,密码是201056。”——他们相识的日子。房灵枢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房灵枢真的傻了。难道是自己会错意?房灵枢看他许久,无奈道:“梁旭,你知不知道罗晓宁涉嫌袭警和故意伤害,这是刑事案,不是民事案,他现在是不可能离开中国的。即便他有智力残缺,又或者我请最好的律师为他辩护,他也不可能完全脱罪。”他的语调里含了谴责的严厉:“是你把他送上这条路的。”他口中谴责,心中却是大喜,梁旭终究还是纯善,是自己把他想得太黑暗。——梁旭并不是有意要杀人,只是罗晓宁身体太弱,一天之内连续受到挟持和暴打的刺激,扛不住也是情理之中。“我知道你怪我,我也确实对不起你。”思索良久,梁旭道:“但我们两个都是大人,晓宁的智商还是个孩子,整件事,说到底,我最对不起的是他。”他举目望向房灵枢:“我伤了你,也伤了他,我做错的事,难以弥补。灵枢,我只希望你答应我,无论我对你们做了什么,你要答应我照顾他。”房灵枢看看他,叹了口气:“没有这么严重,你只是袭警伤人,最多判个五年。说真的,你刚才吓死我了。”这一刻他全身都放松下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白天受的伤,夜里受的惊,都在心神震动之下发作起来,梁旭见他脸色不好,连忙扶住他。“我不要紧。”房灵枢喘着粗气:“害我提心吊胆半天……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晓宁。”梁旭静静看他:“说什么?”房灵枢无力地坐倒:“你别管我,你去看看晓宁,他心跳好弱。你快去找找车里有没有强心针?”梁旭茫茫然站起来:“为什么不早说?!”房灵枢无措道:“我怎么知道?你一个医生都注意不到的事情,我以为你是要拿安定杀死他!”梁旭根本不理他说了什么,他把罗晓宁平放在地板上,用力按压罗晓宁的心脏,又去做人工呼吸,压了一会儿,他头也不抬地吼房灵枢:“你过来继续压!心脏复苏会不会?!”房灵枢当然会,此时救人才是关键,再者抢救也能为警方拦截争取时间,他不做二想,跪在地上,接替梁旭为罗晓宁做心脏复苏。梁旭奔去后厢翻找强心针,他大约也很慌乱,药箱被他弄得砰砰作响。“接着按,给他人工呼吸!”梁旭指挥道:“他是被你击打过度,可能颈椎受伤了,头放平,不要抬起来!”房灵枢依言去做人工呼吸,梁旭亦举着注射器,从后厢奔过来。一瞬之间,房灵枢心中电转,他已经察觉不对,刚想要从罗晓宁身上抬起头——梁旭一言不发,一双铁铸一样的手掐住了房灵枢的脖子,膝盖随后用力击在他背上。“梁旭!”梁旭一句话也没有,注射器锋利地刺入了房灵枢的静脉。“放开我!你给我打什么?!”“地西泮。”梁旭冰冷的声音从背后送过来:“灵枢,你就和晓宁一起睡吧,警察会来接你们。”那声音冷如夜雨。仇怨房灵枢输在毫无防备,被梁旭制在地上动弹不得,此时更觉全身酸软——他这时才觉得不对,刚才的腿软手麻不是因为心慌和惊喜,是自己真的吃进了什么东西!“你只顾着看后面的糖水,你的药,是下在第一袋糖水里的。”梁旭静静地看着他:“你的体质,确实很好,害得晓宁吃了第二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