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苏哲玉请客,但他似乎对场面之中发生的意外状况并未十分在意。反而是那亭台二楼楼阁之上的人,倚坐在珠帘之后,自无涯相救那名舞女之后,我便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凉意从那里升起,顺着一个斜度直直打在了我和无涯的身后。
那种冰冷的注视是那么明显,让人不容忽视。我不知道楼阁中所卧之人究竟有何目的,但是那目光,绝对不是善类。
我见无涯正闭目养神,心想他果然是一心只为了来听那苏风华弹琴,便未将这种莫名的感觉告知与他。湖面上还在进行着各色的表演,我低头在无涯耳边耳语了两声,在周围找了个空子使劲挤了出去。
如今,没有比找到尧光更让我着急的事情。
我有意装着结交朋友的姿态,将这映月湖周围左左右右姓苏的不姓苏的都观察了个遍,别说手上有抹鲜红的印记了,就是连个疤痕都没有。这些贵家公子如今都生得油头粉面,半点沧桑感都没有。
湖上的表演还在继续,人群中的附庸风雅也还在继续。正当我准备转换阵地到湖对岸去继续探查的时候,一个小老儿突然在人群之中拉住了我。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比我还矮上好几分的小老头站在那里笑嘻嘻地看着我,露出两排白亮亮的牙齿。我不记得自己认识此人,正打算甩袖离开,他却突然嘀咕了一句:&ldo;寻梅仙子?&rdo;
我已经转过的身子霎时僵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ldo;你认识我?&rdo;
小老头儿&ldo;嘿嘿&rdo;笑了笑,放开了手,&ldo;果然是踏雪国上的十三公主,您总算是醒来了。&rdo;
他已不必解释,我便已经猜到了他定然是侏儒国中的人,心道渡化遗落仙民也是一件大事,于是好整以暇地随他在地上坐了下来。
&ldo;仙老曾经是否到过踏雪?&rdo;虽然洪涯之中知道我的人不在少数,但是知道我长什么样子的还是并不多。
&ldo;小老儿名叫胡余,仙子大可直呼姓名。&rdo;他赶忙作揖,&ldo;三千年前,仙子与尧光太子大婚之日,小老儿有幸见过仙子一面。哦对!&rdo;胡余拍了拍脑袋,&ldo;现在应该叫太子妃才对。&rdo;
我讷讷笑了笑,也未阻止,只是有些好奇为何这侏儒老儿会来这里凑热闹。
他这才慌忙看了看周围,脸上的笑容骤然而逝,凑在我耳边小声道:&ldo;翼族们最近在筹划大事,小老儿被他们逼着没有办法,才跟着来这里打探打探些消息,且与他几个联络人碰个面。&rdo;
我一愣,翼族?
胡余口中的翼族,想必便是指羽民国中的比翼鸟族类。他们背后有羽翅,但是出行必须要成双成对,否则便难以施展飞行之术。
&ldo;翼族筹划什么大事?&rdo;我好奇心起,心想多套问一些,方才能将他们一起渡化回洪涯。
&ldo;哎,太子妃有所不知啊。&rdo;胡余满脸愁苦,抱怨着,&ldo;他们要集结原先洪涯内所有的仙民,准备伺机报仇。朝云国、昆吾国、巫咸国、青丘国、轩辕国等一众仙国流离的仙民现如今都唯那些翼族马首是瞻啊。&rdo;
&ldo;报仇?&rdo;我好奇心更重了,只听闻说洪涯殇乱之后,仙民们在凡界如何为非作歹,着实没有听说过这背后的原因,&ldo;他们报什么仇?&rdo;
胡余一叹,才道:&ldo;原来太子妃竟不知道此事。只因天上那神君一道怒旨,将我等仙民降为妖孽,人界便再无我们洪涯百姓的容身之所了。那些降魔师个个犹如天助,抓住一个仙民,要嘛杀掉,要嘛便饲养或者贩卖,尤其是翼族,委实可怜。这些凡人折断他们的翅膀,又将本来成双成对的比翼鸟分开。您想想,怎会不怨?&rdo;
我惊诧地合不拢嘴,却不曾想到曾经备受人界追捧的洪涯仙民,竟沦落到如斯境地。想当年,那些愚蠢的人类为了寻找洪涯仙境,不知有多少人葬身于东海浩淼的水波之上。而如今却……难怪我初到万年便会遇到那凶恶的丫头,想必也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降魔者。
&ldo;不过说实话,小老儿年岁已大,实在没有力气沾这趟浑水。再者,小老儿自个儿经营了一家杂货铺,生意还算不错。不过是身子矮小了一些,倒也没什么人怀疑我。&rdo;胡余撇了两下嘴,似乎对他口中的大行动很是不满,&ldo;所以小老儿才告诉太子妃,若您现身,大家必定会听从于您的。&rdo;
我当即沉思了一会儿,这胡余老头的话可信度是有,不过很明显便是想利用我太子妃的身份去阻止仙民们的暴动行为。我虽然对这法子很不受用,但是目的却是极好的。好歹我也是带着使命来到凡尘,要将他们一一渡化回到洪涯的,岂能让他们这般乱来?只是当初与尧光大婚之日,便发生了天变,着实不知道这些已经散漫自由了三千年的洪涯余众,还会不会对我这个并未坐实的太子妃有着一些敬畏?
&ldo;仙老且告诉我一个能找到你的方法,待我办好了手中这件要紧事之后,就来寻你。&rdo;权衡再三,我决定先找到尧光的转世之身,然后再进行渡化的大事。
胡余当即拱手一再致谢,对我百般恭敬,往我手中划了一道住址之后,便转身消逝在了人群之中。我头脑里兀自旋转着他方才的话语,心想这事情还真是有些棘手。洪涯仙民一旦与人界开战,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恩怨是非,造成多大的轰动,兴许还会惊怒到九天之上的神。而如今,原本能够牵制这些仙民的人大多在三千年前的天火之中丧生或者魂归太虚。若是我这个半吊子太子妃对他们起不到任何的约束作用,究竟该怎么才能阻止这场听上去就让人寒颤的冲突发生?
☆、第12章第三枝映月(五)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不知道从何时起,身边人群里的议论和交谈声竟然戛然而止。待我回过神来,只听得耳旁有一阵绝响在随风摆动,那声音就像在时空之中走了千万年,终于飘然进入我的耳畔,说不出的悲痛与万幸之感。
我这才发现,大家都齐齐将目光投放在那亭台的楼阁之上,夜风轻抚,楼阁上的珠帘已经被侍女挑开。一个玄衣长袍的男子背对大家而坐,盘起的膝盖之上摆了一把黑棕之色的七弦古琴。夜色如墨,如他身着的玄袍。玄袍似血,如他膝上的&ldo;龙吟&rdo;。
想必,这人便是那位鼎鼎大名的&ldo;龙吟战将&rdo;苏风华了。
我一时情不自禁无法转移目光,眼里是他情绝高傲的背影,白玉笄穿过发冠,漆黑的头发在风中舞动。耳中是他那令人战栗又让人不由深陷的琴音。这琴音没有任何的震颤,惊不起湖水的波澜,吓不走树枝上停歇的鸟儿。没有穿喉夺命的气势,也没有空谷幽兰的清高。然而却就是这缕琴音,让人禁不住想要一步一步向它靠近,想去知道这曲子里究竟是在讲述一个怎样的悲戚故事。
月光之下,我仿佛看到了一条蜿蜒绵长的河水,水中没有任何鱼虾,红得仿佛如鲜血染过。一名长发及腰的女子赤着脚,跪坐在河岸边上,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红衣。她对着河面照了又照,许久仍是对自己的装束不甚满意。长空之下,树林之中走出一名男子,高大挺拔的身姿遮住了炽烈的阳光。他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眼里骤然腾起一股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