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萨特思韦特先生自言自语,“我还是得进去看看。既然我傻乎乎地走到这儿了,我总得进去看看——嗯,以防万一。我估计他们修车的时间会比他们说的更长一些。不止十分钟。说不定店里有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他又一次看起摆满了瓷器的橱窗,渐渐发现这些都是质地很好的瓷器,做工精良。上乘的现代工艺品。他又陷入了回忆,他想起了利斯公爵。她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老妇人。那次,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航行去科西嘉岛,她对自己的侍女多么和善。她对待侍女时的仁慈怜悯就好像救死扶伤的天使。然而就在第二天,她恢复了自己独断专横的风格,而她的仆人们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她的变化,丝毫没有反抗的迹象。
玛丽亚。是的,女公爵的名字就叫玛丽亚。亲爱的老玛丽亚·利斯。啊,不过,她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他记得她有过一套五彩餐具,用来吃早餐的。是的。颜色各异、又大又圆的杯子。黑的、黄的、红的以及特别难看的紫褐色的。他想,紫褐色肯定是她最喜爱的一种色调。他记得,她还有过一套罗金汉姆茶具,茶具的主色调就是间有金黄的紫褐色。
“唉,”萨特思韦特先生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喔,我想我最好还是进去吧。也许要上一杯咖啡或者别的什么。咖啡里会加大量牛奶,我估计,还可能放糖。然而,我总得把时间消磨过去。”
他走进去。咖啡厅里其实人很少。萨特思韦特先生暗自想,现在来喝茶时间过早。而且,如今人们也很少喝茶了。除了老人家在自己家里偶然喝一杯。远远的橱窗边上有一对年轻夫妇,靠着后墙的一张桌子边有两个女人在说闲话。
“我跟她说了,”其中一个说道,“我说你不能做那种事。那种事我可受不了,我和亨利说,他也同意。”
萨特思韦特先生马上想到,亨利的生活一定很艰难。毫无疑问他知道表示同意总是明智的,不管抛给他的话题可能会是什么。一个缺乏吸引力的女人与她缺乏吸引力的朋友。他把目光转向屋子的另一边,轻声问:“我可以随便看看吗?”
店里负责的是一个十分和气的女人,她说:“噢,可以,先生。我们店里现在有不少好货。”
萨特思韦特先生细细看那些五彩斑斓的杯子,拿起一两只凑近来瞧,检视牛奶壶,拿起一件瓷器斑马仔细审视,观察几只造型优美的烟灰缸。
他听到推拉椅子的声音,扭头看见那两位依然喋喋不休的中年妇女结了账,正要离开。她们刚迈出门去,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高个子男人走进来,坐到她们刚刚离开的桌旁。他背对着萨特思韦特先生,后者认为他的背影很有吸引力。精干,强壮,肌肉发达。不过,因为室内光线太弱,其幽暗的背影看起来有些阴险。萨特思韦特先生回过头继续观看烟灰缸。“也许我该买个烟灰缸,以免店主失望。”他正结账时,太阳忽然出来了。
他原来没注意店堂昏暗是因为缺少阳光。太阳肯定在云层后躲了一段时间。他记得,是在他们到达服务站时天开始阴的。但现在太阳忽然出来了,阳光吸收了瓷器的颜色,照射在一面有些教会风格的彩色玻璃窗上。萨特思韦特先生想,那一定是维多利亚时代留下的房子。阳光透过玻璃,照亮了昏暗的咖啡厅。有点奇怪地,也照在了先前坐在那里的男人的背上。
那背影不再是黑暗的剪影,而汇集了五颜六色的华彩。红的、蓝的和黄的。忽然萨特思韦特先生意识到他所注视的正是他想找到的那个人。他的直觉没有错。他知道了刚才进来、坐下的那个人是谁。他非常清楚自己没必要一定要看到对方的脸才能判断。他不再看瓷器,转身又进了咖啡厅,绕过圆桌,坐在那男人的对面。
“奎因先生,”萨特思韦特先生叫了一声,“我就知道进来的是你。”
奎因先生笑了。
“你总是知道这么多事情。”他说。
“我们很久没见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时间的长短重要吗?”奎因先生问。
“大概不重要。你也许是对的。大概不重要。”
“我能为你要点饮料吗?”
“有什么可以喝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迟疑地说,“我想你肯定是为此目的才进来的。”
“一个人永远不会对自己的目的抱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是?”奎因先生反问道。
“能再次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都快忘记了,你知道。我是说都快忘记你讲话的方式,你说的话。忘了你使我产生的观点,你使我做的事情。”
“我——使你做?你大错特错了。你总是自己就很清楚你想做什么,以及为什么那么做。对于事情应当如何处理,你总是十分清晰。”
“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我才有这种感觉。”
“噢,不,”奎因先生淡淡地说,“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我常对你这么说——我只是路过此地。就这样。”
“今天你正路过金斯伯恩·达西村。”
“而你就不仅仅是经过了,你是有目的的拜访。我说得对吗?”
“我要去看望一个老朋友。我们好多年没见了。他如今老了,腿也跛了。他还中风过一回,目前康复得不错,但谁也没法说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