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丫鬟皆比她岁龄大,自是过来人,看到姑娘这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姑娘挨那么多藤鞭没掉一滴泪,这会儿竟哭了鼻子,心里还是个孩子呢。”
温氏笑的开心,轻轻拍着那小山包:“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含胎欲放,我儿正是女子最好的时候啊。”
肯定是那碗药作的怪,母亲不知又在盘算什么。
她一连几天都不搭理人。
朝思暮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此后第二天雨才歇了,几时不见的太阳又重新出来,毒烤着大地,晒了半日,大道上的泥泞干涸了。皇帝去了附近几个郡县巡查农桑,慕容槐和邢全等一众官员也随驾,这几年淮扬在邸奏中说,宝带河古运河一带因地势较低,几个河段在此交集汇涌,每至雨季大水难以遏制,堤坝屡筑屡毁,二十几个郡旱涝难测,不得不拆东补西,将上虞等十个富饶郡县的税赋挪出来,赈灾安置。
皇帝心生体恤,特令户部拨下款项,工部拟图纸来看,改道河流,修疏通渠,筑千里长坝,另减免五年税赋。
玉霙在行宫待着无趣,她尚未名分。竹烟波月堂是皇帝寝宫,她不好独行出入,芳歇堂又在粉饰,遍布油汽,加上昭仪时不时来寻衅,散步她和乔家的流言蜚语,宫娥们私下议论纷纷,愈发把她传的水性流动,杨花轻飘,皇帝要走好几日,沿途驻跸各公廨,无人维护她,只好去禀明了曹皇后,请求回节度府。
话说曹皇后自到了淮南便害了水土不服,病了几场,吃了御医开的药,竟一日日恍惚起来,谵言妄语,直到一天晨起唤不醒。
皇帝觉察出不对,立时着人彻查,随行的御医穷尽所学也没琢磨出是什么症状,又不敢妄加臆断,皇帝不免大发雷霆,御医们吓得跪了一地,其中一个壮着胆子说,似是慢性中毒之状。
皇帝当即下旨封了寝宫,盘查饮食器具,御医里外寻摸了几天,毫无头绪,直到最后把目光注意到茶叶上头。
曹皇后日常爱喝建德进贡的珠兰花茶,这茶芽下来的时候,需要反复窨制百次,才可出成茶,此次出巡,一应皆是京中带来的茶饼,御医将其全泡入滚水中熬煮,试了银针,却无变化,多试了几次才试出来,原是窨制时放了颠茄干浆果,毒性轻微,不易察觉,意在天长日久麻痹延髓,破损神智,本来不会这么早发作,是缘此次害病身体极度虚弱,才显出症状来的。
皇帝默了半刻,没再追究下去,只命不计代价救治皇后,还好未到积重难返的地步,有回天之力,加之体质年轻,解毒汤药加一味龙葵,徐徐图之,这才慢慢醒转。
玉霙在行宫的日子皇后皆是倚在塌上与她说话,面色苍白,有气无力,仍不掩一国之母的端庄高娴。到了近日方才能下床,本就是善解人意的人,听了她如是说,也知她苦衷,不免安抚几句,委派了仪卫护送。
临走亲自送出行宫侧门,握着玉霙的手说:“妹妹受委屈了,是本宫这身子不争气,没有管理得当,才让蜚短流长横行,妹妹回了母家,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让他们来行宫取,等陛下归来,本宫立时再派仪仗相接,无需忧虑。”
玉霙施一施身,含笑告辞了这位明德惟馨的正宫娘娘,上了厌翟车。
皇后站在御阶上对她挥手送别。
玉霙也掀开帐帷也对她挥手。
这是曹皇后最后一次见到这位风姿绝世的女子。
很多年后,寂寂深宫,曹皇后独衾在霓凰殿漫长的夜里,彼时六宫妃御尽皆黯然,皇帝的夜晚只属于那个笑起来嘴角含着腼腆的绝色女子。
偶然的时候,她会忆起另一张倾世的容颜来,那个女子,已在不知名的荒冢消为了白骨,这世上再也找不出那般惊魂摄魄的美丽。不明白,与她分别那一日,为何会心血来潮送她出行宫,为何会对她挥手告别,想这人间的祸福荣辱,果真有“感知”这样玄妙的东西存在罢。
天妒红颜,必生薄命。
玉霙回来仍住探芳院,恰这日天气多云见阴,难得有凉风,想着该去观音山的水月庵为娘亲的牌位上供,告之已成人上人,祈祷保佑她早日正了名分,怀娠皇子,也好求得一个额外的诰命,让娘亲做一个富贵鬼。
叫了定柔一起去,说那的主持有珍藏的老君眉,还有泉水冲泡,难得的很,定柔这几日脸上莫名生了一个黄豆大的疙瘩,像个泪痣长在水玉似的肌肤上,把温氏愁的够呛,煮各种消火的汤,把定柔喝的嘴里鼻子里全是苦味。
在屋子里闷得久了,听了姐姐邀请,也按奈不住要爬山赏景的念头,谁知携着手去了前厅禀明母亲,却被温氏拦下了,阴沉着脸道:“你姐姐去祭灵,你去作甚!你娘又没死了!再说了你是道家弟子,如何去得那佛陀圣地。”
玉霙自来敬畏温氏,养成了看眼色的习惯,见到语气不善不敢再发一语,定柔解释道:“我不进庵堂,姐姐说半山腰有个凉亭,我在那儿赏景,等姐姐。”
温氏恨极了玉霙蛊惑定柔,暗暗咬着后牙根道:“下晌要去你祖表舅那儿,给你脸上的疙瘩配药,口信都送过去了,晚饭要在人家吃药膳,乌骨鸡都炖砂锅里了,知道你爱吃鱼和菌子,你外表婶特起了大早到集市选的虹鳟鱼,你不去,我怎么交代?”
定柔也心火上来了,我又不是犯人!“你带十五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