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本来有宫宴,在璇玑殿,所有后妃循例参加,沈程二人和其他御妻早早打扮得当去了,定柔让采采去宸妃处送口信,托说自己抱恙。
定柔坐在轩窗前吹着紫玉短萧,一阕《梦江南》小调,张嬷嬷端着一碗坨了的饺子:“菜还行,饺子送过来就这样了,茶壶里热了热成面饼汤了,姑娘凑合吃几个吧,过年吃了交子,来年才能交好运呐。”
定柔笑了笑,她知嬷嬷的意思,接过来一气吃了个干净,直发了汗。
她的好运,便是离开这里,离开皇宫,与那个男人再不相见。
“姑娘该去赴宴的,兴许见到皇上,他就想起你了。”嬷嬷欲言又止。
她又笑了笑,要我活得和五姐姐一般,岂非枉顾了师傅多年的教诲。
我来这里,原是个错误。
过完正月,二月二后花朝节至,时节渐暖,屋子里终于不用再生火,静诚长公主出降定在二月十五乙酉日,阖宫张灯结彩,廊檐垂枋挂满了喜字灯笼,皇帝亲自为幼妹挑选的驸马,传闻雄姿飒爽,品性贵重,与公主般配的很。
右相亲自持节送嫁,红妆仪仗绵延数十里,百姓们倾巢出动,街市两旁不曾戒严,壅围的挨山塞海。
就在出嫁前一天夜里。
静诚公主只带了两个宫娥,悄悄来了韶华馆。
抱着‘花生’和两只雪绒绒的幼犬,进了一坞香雪,定柔她们以为看错了,忙敛衽见礼,公主让关上门,走到定柔的面前说:“我一眼就瞧出你不是个攀龙附凤的,不会因为我皇兄不喜欢而屈待了它们,我明天便要走了,我母妃对毛发过敏,不肯养在潇馨馆,我不好带在路上,被笑话,能不能先托付给你,帮我照顾着,等我回来归省了,再带走它们。”
眼前的少女诚恳殷切的眼神,定柔很乐意地点了点头。
韶华馆从此多了家口,两只小狗伶俐浑圆,煞是可爱,无事就卧在花树下,也不乱踢踏,到是花生,顽皮的很,一会儿桌子一会儿柜子,忽一会儿又上了屋檐,搞得刘嬷嬷头都大了。
柳郁郁,沾惹满城白絮,纷纷扬扬,燕飞莺归,又是一年春来时。
定柔进宫整整一年了。
三月初,外院的紫荆花开的如一簇簇烟菲霞霭,千朵万朵紫晶粉莹,夭夭娇妍,馥香满园。
朝堂上兴起了“易后”风波,以昭文大学士、中书宰执,吏部尚书等联名上书,以皇后曹氏无子、天命不佑、不载社稷为由,请求降正宫为妃,改立诞育了二子的淑妃为后,温淑贤良,出身命门,堪当母仪天下。
谦谦君子的皇帝,第一次在朝堂上发了雷霆。
当着百官摔了茶盏。
并说,皇后为朕嫡妻原配,自东宫以来,珠规玉矩,志洁行芳,对上恭敬孝悌,对下仁爱垂范,朕之子嗣皆为其子,臣工万民皆为其子,何以言无子?
训斥几个官员饱受皇恩,不思报效,妄揣圣意,兴此无良无德之举,民间尚有糟糠之妻不下堂,卿等意图误朕作薄情寡义的昏君,其心恶毒,忝为公卿之臣,把带头的三个连降数级,罚俸两年。
如此闹了一场,没几天便平静了。
这天,皇后母亲一品郑国夫人岳氏穿着诰命服,带着凤冠来了霓凰殿,面上凝着焦虑之色。两个侄儿在崇文馆伴读,偶尔散了课便来霓凰殿进午膳,饭后喝着甘和茶,皇后拿帕子慈爱地为他们擦汗。
一个眨着眼问:“姑母,你为何让我们处处讨好大殿下呀?他有时老拿我们作出气筒子。”
皇后眉角展出笑意,耐心地道:“因为大殿下会是以后的皇帝,你们只有多多恭维,将来才有前途。”
一个满脸疑惑,问:“您为何又让我们私下给他讲市井的浑事,还有怪诞灵异啊?我都把话本子倒腾干净了,他怕的要紧,却越听越上瘾,我每日不得不找下人请教。”
皇后答道:“既要恭维,便要做到投其所好四个字,一定记住姑母的话,多听多看勤思虑,智者见于未萌,愚者暗于成事,凡人凡事,听其言,观其行,而明尚夙达,后消祸于未萌,图患于将来,才是长久求存之策。”
两个孩子还在读三字经的年纪,没大听明白。
岳氏夫人被宫女搀着肘走进来,满眼沉郁。
宫女带着两个侄儿到偏殿和安庆玩耍,岳氏坐在榻椅上,含着泪说:“都一年多了,凤印还不肯还给你,这算什么,从前说你凤体违和,要颐神静养,这病没好的时候了?陛下分明是成心的,把你带去淮南,为那白握瑜腾位子,没如了意叫你克死异地,你空担着个虚名儿,人家才是实打实掌权柄的,现在宫里上上下下还有你半个心腹吗?又怕前朝非议,要作样子,我们和沈家是撕破脸皮了,若举荐的是那白握瑜,陛下兴许就准奏了。”
皇后眉心一紧,不悦道:“娘,以后宫里的事您少操心,您不懂,再则淮南事变,白妹妹在京中运筹帷幄,是立了功的,陛下另眼相看,也是人之常情啊。”
岳氏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女儿:“心若啊心若,你自小就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你来到危机四伏的后宫,这么多年了,竟是半点不长进!你对得起你爹临终的托付吗?自古哪有你这样窝囊的皇后,上有太后处处制衡约束,下有妃嫔虎视眈眈,你是半点也没个说话的分量,为娘成夜成夜不得眠,有时候想想,你这个劳什子正宫,还不如不做的好,你兄弟两个每日上朝散值,出来进去清清谨谨,克己慎独,不敢出去应酬,不敢与人多说话,生怕落个结党攀营,连个妾都不敢纳,就怕是人家派来的耳目,过的还不如那庙里的比丘僧,你若是个争气的,拿出些威严来,我们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