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凤辞记得祖父总说,祝梁祝将军一向是个老不正经。幼时自己同祝容的娃娃亲,便是祝将军趁祖父大醉时忽悠上的。他还记得自己被送往塞北那年,祝将军曾来广阳送过他,还赠了他一堆木刀木剑玩耍。
当年与祝容的婚约虽有些儿戏,但毕竟是自己先负的约。祝容苦苦等了自己那么多年,最后还是嫁为了宫中妇。
“祝叔公,祝小姐一事……我实在是抱歉。”赵凤辞斟酌了半晌,对祝梁说道。
想起女儿,祝梁的神情有些黯然,但他并未因此而怪罪赵凤辞,而是将话锋一转,反问道:“既然提起容儿,你可知我为何要将你推为延东监军,随我南下抗倭?”
为何自己刚被解了软禁令,便被祝将军看中,这也是赵凤辞一直未想通的一处。
“此事说来话长。”祝将军叹道,“殿下可知你被软禁那几日,宫中都发生了何事?”
“还请叔公明示。”
“闻家那小子中箭后,陛下和娘娘便命各路人马去彻查到底。最后果然是与胡人有关。但不知为何,太子闭口多日,却在泾阳霖要带兵回塞北前夕,屡次入宫面见皇后。容儿见态势不对,便拐弯抹角地朝太子打听。未想到打听出娘娘和太子殿下向陛下施压,对你下死手。她来信苦苦求我,让我想办法将你带离京城,走得越远越好,避开朝中祸乱。”
“我想到此法后去信泾阳霖,没想到泾阳老贼心思玲珑,立马允了我这出隔岸观火之计,麻溜地滚回塞北去了。”
赵凤辞听了前因后果,心中有些怅然。他对祝容一直心中有愧。祝容如此相助,若来日与太子兵戈相向,不知她该如何自处。
“无论发生何事,待我回京,定竭力护祝小姐周全。”他轻声说。
祝将军得了五殿下一句允诺,揶揄着看了他一眼:“容儿同我说,殿下已心有所属,不知哪日得空,带来给你祖父和叔公瞧瞧?”赵凤辞红着脸摇了摇头:“叔公莫听祝小姐胡说。”
自己入京后并未见过祝容几次,她哪知自己有无意中人,不过又是闲暇时的诨语罢了。
“不过如此容易便得了陛下之允,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祝将军接着说。
赵凤辞倒能揣测出皇帝的心思。正如阳疏月所言,靖阳帝对皇后及闻氏颇为忌惮,但他常年被闻家紧紧把控,明面上并不敢有大动作。若是随了皇后的意,处置了五子,那便彻底得罪了镇北府,从今往后,朝中就再也无人能与闻家抗衡了。
将自己派去监军,战场刀剑无眼,既圆了皇后与太子惩治自己之意,又为太子在东境竖了个箭靶。免得太子无所顾忌,直接起了别的心思。
自己这位父皇竟能在一生的懦弱中破出条自保之路来,实在令人唏嘘。
但祝将军对此并不了解,他已为此付出了一个女儿,赵凤辞不愿将延东军也拉下这趟浑水,只是点头应了声:“想必父皇有自己的考量。”
“对了,这其中还有一段出自闻府的波折。”二人相谈了一阵,祝将军似是想到了什么,叹道,“殿下可认识那中箭的闻府小子?闻仕珍是个孬种,没料到养个儿子出来还挺有骨气。”
听祝梁提起了闻雪朝,赵凤辞放下了手中酒盏。
“听闻那小子替太子挡了一箭,躺了半月才缓过神来。这还没完,他不知从太子府听了什么消息,深更半夜跑进宫去和陛下理论。说什么他的伤与镇北府无关,劝陛下不要为害忠良云云。陛下见这束发小儿能言善道,不但未作计较,还赐了些药让他带回去。谁料到闻家这小子还没出宫便晕倒了。”
“你猜为何?原来他溜出府时伤口便裂开了,硬撑到面圣完才晕了过去。”
赵凤辞身子一僵,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滔滔不绝的祝将军,心中思绪绞在一起,往日种种涌上心头,压得他心如刀绞。
为何闻雪朝没有进宫赴宴,为何养了三月的箭伤仍不见好,原来谜底已昭然若揭。
这人又弃自己于不顾,去为别人做傻事。
祝梁见天色已晚,便敛了话头,唤亲卫长亲自将五殿下送回营帐,并嘱咐他好好休息。赵凤辞昏昏噩噩地回到帐中,并未直接就寝,反倒独自一人走到了易水河畔。
他解下了闻雪朝给他的玉佩,放在掌中轻轻摩挲。那凌厉的雪字深深嵌在玉中,衬着波光粼粼的易水,泛起了温润的光泽。他想起那一双明眸的主人,沿着宫中小径而来,初见便晃了自己这毛小子的心神。
距延东军南下已过半月,闻雪朝算着日子,大军再过两日便到杜陵都府。他身子好得七七八八,日常行走已无大碍,便收到闻仕珍传来的消息,让他今日去一趟临枢院。
临枢院由晋安帝设立,与中庭分掌军政大权。临枢院设立伊始原是为削弱相权,加强帝君对军权的掌控。然而到永平年间,临枢院由闻相掌权,院内小事已不必上报天听,隐隐有架空帝王之势。
闻家嫡公子长这么大,却是初次被邀至临枢院旁听。见闻雪朝跟在闻相身后走了进来,众臣纷纷与同僚议论了起来。今日所谈是军机要事,看来闻仕珍已有意让嫡子入朝历练了。
闻相指了个角落的位置,闻雪朝便乖乖坐了下来。他听文武朝臣谈了几个时辰的南国叛乱及北境战事,并未听出个大概,掩袖连连打了几个哈欠。要事谈毕,大臣们上了自家府邸的轿子,或是打道回府,或是去酒楼小叙,先后离开了临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