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人道上,霍桑掏出他自己的手帕,温和地代这孩子拭干了眼泪,他看出这孩子着一个非常惹人喜爱的脸,尤其,一双乌黑的小眼,更显得聪明。这时,这孩子既收住泪,目灼灼地仰视着霍桑的胡子而显露一种亲密的样子,却并不像一个普通的小孩那样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庞就害怕。
由于这孩子的状态太可爱,却使霍桑搀住了他的小手,忍不住柔声问:&ldo;你为什么哭,谁欺侮你?你的同伴们呢?&rdo;
&ldo;我要去看。&rdo;这孩子的活泼的眼珠,仰射着霍桑的大圆眼镜而这样说。
霍桑不明白这孩子所说的是什么。他只觉得这样一个孩子,他的家人们一定不会容留他单独在马路上乱闯。也许,他已和挈领他的人们失散而迷了路。他既发现了这事,他觉得有把这个迷路小孩送回到他家里的必要。于是,他又低头柔声地问:&ldo;你的家在哪儿?告诉我,让我送你回去。好不好?&rdo;
&ldo;不!&rdo;孩子指指马路的对方,他仍旧说,&ldo;我要去看。&rdo;
霍桑顺着这孩子所指的方向而远远地看时,只见马路的斜对方,有一家小小的店面的样子窗前,正挤着一堆人,在那里看热闹。似乎这地方正有什么足以使人迷恋的东西,已粘住了许多人的脚步。
当霍桑的视线跟随那枚小小的手指而飘向那个人群中时,这孩子还在牵着他的绅士式长袍的衣角,而连嚷着要去看。
由于这小孩的状态太可爱;也由于我们这位大侦探家,一向是很喜欢孩子们的一个,这使他觉得有些不忍拒绝这孩子的要求,而主要的是他在想:也许,在这马路对面的那个临时小集团中,正有这孩子的监护人在着。在那里,他可以让这孤单乱闯的孩子,由他的家人们领去,而卸去自己这种不必要而又必要的责任。
好,就陪他去看看吧。
霍桑把他的手杖换握在左手,公事包挟在了肋下,空出右手,他索性把这孩子握抱起来,敏捷地‐‐当然不复再是绅士性的步法‐‐穿过往来车辆的隙缝,而直达于马路的对方。
走近这一个人丛,霍桑方看出这里是一家西装成衣铺,铺面只有狭狭的一开间,可是装修整齐而悦目,一群忙中有闲的人们,正在这小店面的样子窗前,砌成了一架疏疏的围屏。
这里有什么新奇东西,能吸住那么多人的脚呢?
一看这样子窗内,孤单地,矗立着一个高大与人相等的西装木偶。‐‐这是一座在这镀金大都市中所最容易看见的专供穿上体面衣衫而在人前拢样的&ldo;衣架&rdo;‐‐一副&ldo;sart&rdo;的样子,&ldo;活像一个人!&rdo;
呵!一个&ldo;虚有其表&rdo;的木偶,有什么好看?
但这一位木偶先生,的确有点特殊。平常的木偶,似乎由于他们不知自己只是一个&ldo;衣架&rdo;,所以,他们一旦地位站得高一些,或是偶尔衣服穿得漂亮了些,他们老是神气活现地面对着一切人!而眼前这一个木偶,他还有些&ldo;自知之明&rdo;;他似乎还知道自己只是一个&ldo;脱掉帽子,没有脑子&rdo;的东西。因而他有点怕羞,只将背部向着人。
&ldo;咦!这一个木偶,为什么脸对着里面呢?&rdo;霍桑心里,这样不经意地想。
只听人丛中有人在说:&ldo;看吧!他马上就会旋转身子来。他的脸,滑稽的很咧!&rdo;
被抱在霍桑臂间的孩子,听到这样说,他把他的身子向前伛着,意思是要霍桑走向前些,可以看得更清楚些。霍桑无奈,只得在人丛里挤前了一步。
果然,只一转眼,这木偶已在开始他的有趣的活动,只见他的身子,像一个初学舞的人们那样在把他的身子僵硬地旋过来。霎时,他已让围观着的群众,看到了他的一个正面的全部轮廓,他的面貌,的确相当滑稽。
这木偶还有一些其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平常,凡属成衣店内高供着的木偶,他们为了负有广告的使命,他们总是拣选最配身最入时的衣服穿在身上而招摇上市。至于眼前这位木偶先生,他太老实啦!相反的,他所穿的,竟是选择了最不配身的一套:上衣,显得肿臃无度;而裤管,很像两条乘过凉的油炸脍。那套衣服既不簇新,而又并不合乎眼前的时令。总之,如果他是一个聪明的木头人,也许他能想到:穿上这种不体面的&ldo;肥皂西装&rdo;,那一定会使那些烫着卷发画着眼圈,涂着口红,染着蔻丹,颠起了银色的高跟鞋而站在先施永安橱窗里的新时代的异性木偶们,不再对他丢眉做眼,那是无疑的。
由于这位木偶先生的衣服,穿得不称体,却使我们这位年轻的霍桑先生,立刻发生了一点敏感性的反应。因为,他已想起,自己身上的那套大袍阔服,实在也有点不配身。
这木偶的年龄‐‐如果给他一个年龄的话‐‐约摸是三十五六岁。光着头,不戴帽子,唇上有一撮卓别林式的小黑须。鼻尖很高,颇有密司脱&ldo;匹诺丘&rdo;的风度。此外,他颈子里,却还拖着一条耀眼的红领带。
由于这木偶的年龄已并不很轻,他的一只耳朵上有些油漆已经剥落。似乎他的主人,怕他发生浓化,因之在他的耳轮上,特地替他贴上了一小方橡皮膏,约有指面那么大。
凡此印象,都在我们这位老绅士的黑眼镜里,很不经意地轻轻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