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烟烟拍了拍手,得意洋洋地离开院子。我躺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也不知该不该生气。
我还没爬起来呢,药不然的脑袋忽然从走廊探了过来:&ldo;我说,别玩了,赶紧过来,有人上钩了!&rdo;
来拜访药不然的是五个人,都在四十到六十岁之间,我看着有些眼熟,应该都是沈阳道的几家大铺子掌柜,前两天药不然都去转悠过。他们五个人手里都提着点东西,不是人参就是洋酒,再就是些不算值钱但还算稀罕的小玩意儿。
药不然坐在沙发上没起来,态度跟前两天大不一样,举止矜持,看见他们拎着东西过来,下巴一抬:&ldo;搁那儿吧。&rdo;五个人把东西放到桌子上,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人搓着手笑道:&ldo;药老爷子可有日子没来溜达了。&rdo;
&ldo;我爷爷身体不大好,所以我这做孙子的替他多跑跑。几位的心意领了,东西还是拿回去吧。&rdo;
为首之人见药不然把话噎回去了,有些局促,便往我这瞥了一眼。药不然看出他的意思,说这兄弟也是我们药家的,不是外人,他们将信将疑,也不好质疑,场面顿时就冷了下来。这时我忽然想起来了,黄烟烟呢?她跑哪里去了?这种场合,按道理她也应该出席才对。
为首的掌柜姓孙,孙掌柜对药不然说:&ldo;我们听说,药家这儿招了马眼子?跟您讨教几合。&rdo;我听得清楚,马眼子是旧社会的江湖黑话,原来指的是擅长相马的马贩子,后来引申到古董界,特指鉴定古董的手段。孙掌柜说药家招了马眼子,就是在问是不是发明了新的鉴定手段。
以前鉴定全靠摸、看、尝,现在一个检测仪器全搞定了,所以精明的古董玩家,无不密切关注技术进展,随时跟进。药家是瓷器鉴定的权威,又有大学资源,他们的新成果,绝对是各方都觊觎的关注点。
药不然听了孙掌柜的话,笑道:&ldo;瓷器这玩意博大精深,哪个马眼子能保证万无一失。&rdo;
孙掌柜见药不然没否认他的问话,心中大喜,赶紧捧了几句:&ldo;科学昌明啊。到底是北大的高材生。&rdo;药不然假意谦虚道:&ldo;唉,这可不是一家的功劳,几个大专院校的研究所也出了不少力。&rdo;
五个人赶紧点头附和。孙掌柜又夸奖了几句,觉得火候到了,脖子往前探道:&ldo;我们这些经营小买卖的,最怕赝品。打了一次眼,半个棺材本儿就赔进去了。小药你们家是这行当的泰山北斗,可不能不顾我们死活啊。&rdo;
我在旁边听着,大概猜出药不然的打算了。前两天他故意东拉西扯,就是为了在沈阳道放出烟幕弹,说药家又有新的鉴定手段问世。玩瓷器的掌柜们听了这消息,肯定坐不住,巴巴地赶过来讨好他。可我有一点不明白,这件事跟付贵有什么关系。
药不然面露为难:&ldo;孙掌柜您言重了。鉴古学会有了好东西绝不藏私。只不过这件事干系重大,说出来就是一场地震,影响深远。爷爷不点头,我也不敢乱说。&rdo;孙掌柜一听这话门没关死,赶紧补了一句:&ldo;您给我们漏个底儿就成,我们绝计不说出去。&rdo;说完他一扯药不然衣袖,伸出三个指头。
这就所谓&ldo;袖底乾坤&rdo;了,只要药不然透句话出来,孙掌柜他们愿意付三千块钱。药不然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ldo;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传的啊。&rdo;五个掌柜忙不迭地点头,纷纷拿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和自家祖宗起誓。药不然这才眯起眼睛,慢慢道:&ldo;你们知道蚯蚓走泥纹吧?&rdo;
蚯蚓走泥纹是指宋代钧瓷特有的表面釉纹,开片1如蚯蚓走过糙地的痕迹,是鉴别钧瓷的重要手段,也是基本常识。这一群掌柜们跟小学生似的点点头,谁也不敢面露不屑。
药不然徐徐道:&ldo;那你们是否知道,如今这个已经不保准了?&rdo;
孙掌柜他们一听,面色无不大震。蚯蚓走泥纹是鉴定宋钧瓷的绝对特征,历来人们都认为,只要有这个纹路,就一定是宋钧无疑,根本不可能伪造。可如今药不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无异于告诉数学家一加一不再等于二了一样。如果这个蚯蚓走泥纹能被仿制,那么市场可是要大乱一阵。
孙掌柜声音都开始发颤了:&ldo;您详细说说。&rdo;药不然道:&ldo;具体详情我也不知,但药家数月之前已然发现,禹州窑厂已能仿烧出这类纹路。虽然未臻完美,但以现在的技术手段,改进不难。&rdo;
掌柜们一阵哗然。药不然连忙宽慰道:&ldo;好在经过分析,目前这类仿烧只在一些小器件上实现,大件儿暂时还烧不出来。所以我爷爷打算趁这类赝品还没大量入市,未雨绸缪,找出新的鉴定手段。&rdo;
孙掌柜急道:&ldo;那他老人家一定找到喽?&rdo;药不然摇头道:&ldo;哪那么容易,现在技术小组还在攻关呢,只不过初有眉目而已。&rdo;
五个掌柜只盼着药不然能多说点。药不然却不肯说了:&ldo;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具体的,还得等技术小组的论文出来。我就这么一说,你们就这么一听,别太往心里去啊,万一我记错了误导你们,得折损多少功德。&rdo;
最后一句直接被五个掌柜给忽略了。他们见药不然再也不肯说了,只得纷纷告退。等到他们一个一个离开,药不然把脸转向我:&ldo;你眼睛毒,看出什么没有?&rdo;
我隐隐约约摸到了眉目,淡淡道:&ldo;钓金鳌。&rdo;
&ldo;哈哈哈哈,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这对大贼眼珠子啊。&rdo;
药不然笑完,又冷笑了一声:&ldo;我看那个付贵根本没打算贪货,而是这五个掌柜的其中一个故意放出烟幕弹,自己揣了货,故意栽赃给付贵。&rdo;
我问他:&ldo;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rdo;
&ldo;那个故事破绽忒多了,跟网兜儿都多。那个老太太真是不识货,付贵大可以把它低价收回来,然后光明正大卖出去,何必搞窜货场这么曲折?他吞货的手法太傻逼了,事有反常必为妖。这圈子里要想黑人,手段可龌龊得紧,他们一撅屁股,哥们儿就知道拉什么屎。&rdo;
我点点头,虽然我不懂瓷器,可人心都是一样的。
药不然更是得意,继续说道:&ldo;北宋的钧瓷太珍贵了,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人能搜集到完整的。无论是谁拿到一件钧瓷,心里除了高兴,肯定还特别忐忑,特别没底,总惦记着到底是不是真的。所以我先是故意散布药家有新马眼子的消息,把他钓来这里,再故意用蚯蚓走泥纹的话题,勾起他的疑心,就是为了试探,到底是谁私藏了货。&rdo;
我想起来了,药不然刚才说了一句&ldo;仿烧只在一些小器件上实现,大件儿暂时还烧不出来&rdo;,现在看来,这句话其实就是在暗示,那个钧瓷小笔洗,说不定就是近期面市的赝品之一。真正的藏货者一听,肯定坐不住,想急着回去看看。想不到这家伙也有这等细密心思。
&ldo;嘿嘿,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其中有一人面色一变,跟火撩兔子似的,转身就走,心里有鬼。&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