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字是&ldo;寶志&rdo;,其中&ldo;寶&rdo;字少了盖头,&ldo;志&rdo;字缺了底部。
宝志?宝志是什么意思?我和郑国渠都有些茫然。除了这两个字以外,那镜子的残片再无其他可值得注意之处。
&ldo;这镜子的背纹除了海兽与葡萄纹以外,还有一个扭结,是大唐皇室的标志。这镜子估计是宫里用的。&rdo;郑国渠指点道。
我拿着镜子残片看了一圈,忽然想到一件事:&ldo;我看你对这镜子也不是很上心,当初为何要去买?&rdo;
郑国渠翻翻眼珠:&ldo;你看了那纸就知道了。&rdo;
我这才想起来,匣子里还叠着一张纸。这纸已经泛黄,年头估计相当久了。我把纸拿出来小心摊开,发现这是一份民国时代的合同纸。上面墨字龙飞凤舞,大概意思是说,兹有古董商人许一城,雇佣郑虎参与考古队工作。雇佣日期是从1931年的6月到7月,落款是许一城的落款和两个鲜红的手指印。
&ldo;郑虎就是我大伯。&rdo;郑国渠补充道。
我一看落款时间,民国十九年,正好是公元1931年。那一年7月中,许一城和木户有三脱离李济的大考古队,单独出发前往不为人知的地点。从这份合同来看,他们不是两个人去的,至少还有第三个人‐‐郑国渠的大伯郑虎。
我看着这份合同,却总觉得不大对劲。郑家是世代做青铜器赝品的,算是许家的对手。许一城去执行这个秘密任务,不从五脉里选人,怎么从对手家里找帮手?一个可能的解释是:许一城这次出发有意隐瞒五脉。他不告诉族人,却带了一个敌人和一个日本人,实在是蹊跷。
我放下合同纸:&ldo;你大伯……还健在吗?&rdo;郑国渠耸耸肩:&ldo;解放后当地主恶霸判刑,死在监狱里了。&rdo;
&ldo;呃……他生前有没有提到过,许一城雇佣他去哪里?&rdo;
郑国渠摇头道:&ldo;我大伯没跟人详细说过,不过他应该去的是岐山县,呆了一个月就返回安阳了。他后来有一次喝醉了,吹嘘说就连许一城都要找他铸东西‐‐我大伯是那一代最好的青铜工匠,造出来的绿器就连五脉都看不出破绽。&rdo;
&ldo;铸的什么?&rdo;
&ldo;好像是个关公。&rdo;郑国渠似乎也觉得莫名其妙。
我捏着下巴,陷入沉思。难道是许一城让他做赝品骗人?但这不符合五脉的行规,更不符合许一城的为人。我抓起那些镜子的碎片,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ldo;你为什么要从付贵那里收这面镜子?你大伯是不是认识付贵?&rdo;
郑国渠笑得很阴冷:&ldo;嘿嘿,岂止是认识。许一城事发之后。我大伯也被叫去审问,审他的人就是付贵,因为证据不足,他被释放了。然后到了解放以后,这笔账又被人翻了出来,结果我大伯被关到监狱里,你可知道举报的人是谁?&rdo;
&ldo;是谁?&rdo;
&ldo;嘿嘿,就是黄克武。&rdo;
我听到这名字,心中一惊。想不到郑国渠这一族,跟付贵、黄克武都有些牵连,更跟黄家势同水火,有着大仇。
按照我的想法,应该是郑虎知道许一城的一些事情,便从付贵手里买来铜镜,试图找出线索。结果黄克武突然出手,想夺取铜镜,所以施展手段将其害死。可是郑国渠的话马上就否定了我的猜想:&ldo;铜镜是前两年刚买的,有人告诉我,这东西放在手里,将有大用。&rdo;
&ldo;是谁?&rdo;
&ldo;我不知道。&rdo;郑国渠迷惑地说,&ldo;那个人是我的一个老主顾,但只用电话沟通,我从来没见过,给钱倒是很慡快。&rdo;
我还想再问,郑国渠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ldo;你问得也差不多了,我的东西呢?写好了没有?&rdo;郑国渠径直走过来,抓起稿纸扫了一眼,勃然大怒:&ldo;操,你写的这是什么鬼东西!&rdo;
也不怪他发怒,我写的都是加密后的《素鼎录》,这是一个预防措施。我把加密的事情告诉他,然后说密码必须等到我安全离开这个村子,才能告诉他。郑国渠气鼓鼓地瞪着我,仿佛要把我撕碎,但末了还是放下了拳头,沉声道:&ldo;继续写!&rdo;
我们俩正在僵持,这时郑重推开门,满脸惊慌地跑过来:&ldo;不好了!黄家的那个女人带着警察进村了!&rdo;
&ldo;好快!&rdo;
这前后才三四个小时,黄烟烟就已经带人找上门来。以她的缜密心思和势力,恐怕这村子附近的通路都被封锁了。郑国渠冷笑一声,一指我:&ldo;老七,你把他给带到坑里去,天黑前别回来。&rdo;
说完郑国渠把东西收回小匣子里,自己拿在手里,没有交给我的意思。不过我也不在意,我想要的,是线索,而非器物。
郑重拽起我要走,我一扯胳膊道:&ldo;别像抓犯人一样,我又不会跑。&rdo;郑国渠在一旁轻咳一声,郑重只好松开手,在前头带路,我们俩离开了屋子。
远远地,我已能听到警笛声,似乎还不只一辆。郑别村民风彪悍,又长年经营造假,这种场面见得惯了,斗争经验丰富。眼看警察过来,村子里的人也没多惊慌,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连狗都不怎么叫。我跟在郑重身后,在如同迷宫般的村子小路里七转八绕,开始我还试图记路,到后来彻底被绕晕了。郑重带着我,也不知怎么走的,巧妙地避开了盘查的警察,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村子,钻进附近的一个山坳里。
这个山坳很隐蔽,从外面看只是一片长满繁茂槐树的山坡,没有任何人工建筑的痕迹。等到我们穿过槐树林,爬上高坡以后,视野立刻为之一变。从坡顶向里,在槐树掩蔽之下,整个坡势陡然塌陷成一个小小的凹陷盆地,好像一个小小的火山口。
&ldo;火山口&rdo;的底部是一片平地,上面搭着几个简易工棚。工棚前有三四个两米见方的坑,坑上都盖着木板。坑旁散乱地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青铜器,有爵有簠,有壶有盘,甚至还有两根大戈与一尊小鼎。这些东西都有一个同样的特点:表面很光滑,一看就是新造出来的,和挂满锈蚀的青铜器真品气质大不相同。
郑重带着我走到一处工棚,指了指里头的一张行军床:&ldo;你就先在这里待着吧。&rdo;我注意到,那些坑土的颜色与周围大不相同,呈现出暗褐色,还微微散发着酸臭的味道。&ldo;这里……是你们坑锈的地方?&rdo;
&ldo;哼,老大倒是挺看重你,这个坑村里都很少人知道。&rdo;郑重搬了把板凳,坐到我旁边,语气有些不慡。他没说不,显然是间接承认了。
我心里&ldo;咯噔&rdo;一声,心说这回可有麻烦了。
青铜器造假的工序里,有一道至关重要的过程,叫做&ldo;坑锈&rdo;。将新造的青铜器埋入坑中,坑土烤热,泼入陈醋,再加土掩埋,几天工夫,就能咬出与老器一模一样的锈蚀出来。添加不同的化学药剂,锈蚀风格都有不同‐‐郑国渠想要我的《素鼎录》,目的之一就是想知道有没有独到的坑锈配方。
与此同时,坑锈也是警方认定文物造假的关键性证据。没有这道工序,铸造青铜器不算违法;被查出有坑锈的行为,才会被认定是蓄意造假。所以每一个造假窝点,坑锈工坊都藏得极为隐秘,轻易不示于人。现在郑国渠居然让人把我藏到了这么隐蔽的地方,要么是对我太放心,要么就是不打算让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