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许教授被整这件事特别突兀,一夜之间,就出现了批斗他的大字报,落款是毛泽东思想战斗队。当时群情激奋,也没人想过。后来我问过一圈才知道,他们都不承认是自己贴的。后来抄家的时候,更是没人知道是谁挑起的头‐‐因为许教授所有的学生都知道,他自己从无任何私藏。&rdo;他告诉我说。
我点点头,这些情况我都调查过,但没什么结果,只好归咎为&ldo;文革&rdo;时的混乱。
带着满腹的疑问,我从西安先向东到宝鸡,然后再折回西边,坐短途公共汽车来到了岐山县。在这里,我不光是寻找爷爷的足迹,还要寻找父亲的痕迹,一时间觉得肩上的重担沉甸甸的。
岐山地处内陆山边,还没被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仍旧保持着古朴的风貌。县城里没有多少高楼,街上多是马车和自行车,很少看见汽车,远处隐约可见巍峨的秦岭山脉。不过我对岐山却一点不敢小觑,这里号称青铜器之乡,出过大盂鼎、毛公鼎这样的国宝,文化底蕴丝毫不逊于河南。当初我们白字门把持金石这一行当,岐山绝对是重镇之一,我祖父和我父亲选择来这里,丝毫不奇怪。
可是有一点我想不通,岐山当地的青铜器水平也很高,我爷爷许一城为何不嫌麻烦地从河南借郑虎过来铸什么关公像呢?
我在县城里找了家小旅馆住下,吃了一大碗岐山臊子面,租了一辆自行车,然后打算先去当地文物局看看。可当我骑到文物局门口,刚要锁车子时,却在门口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木户加奈!
我急忙把车子锁好,闪身躲在门柱旁,心里一阵惊骇。这女人不待在北京,怎么跑这里来了?
木户加奈这次穿的是一身浅绿短装,头戴凉帽,像是很专业的野外考古人员,和在北京见到时的书卷气大不相同。跟随她走出文物局的还有三个男子,看样子是文物局的领导。他们谈笑声音很大,且说且走,一齐钻进一辆桑塔纳里。
她在登车之前,似乎有所感应,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瞥了一眼,吓得我赶紧把头缩回去。
&ldo;喂,你在这干啥呢?&rdo;门房老大爷看我形迹可疑,走过来大喝一声。我吓了一跳,生怕被木户加奈他们听见。老大爷不依不饶拽着我袖子,我看桑塔纳开远了,才回头解释说找文物局的人有事。老大爷非要我出示证件,不然就报警。我急中生智,拿出那龙纹爵说:&ldo;我是来捐献文物的。&rdo;
老大爷一听,态度立刻变了,热情地把我带进收发室,还倒了杯热水给我,水面上还漂着点茶末。老大爷说以前农民们觉悟高,在地里刨出点东西,都捐给国家,现在都卖给那些古董贩子,文物局一年也收不上来几件文物。
我随口虚应着,心里琢磨开了。木户加奈当初告诉我们,木户有三没有留下任何关于1931年之行的资料。可她现在无缘无故出现在岐山,说明至少在这件事上,她撒了谎。木户有三在日本肯定明确提及过,岐山是1931年空白的。所以在我们去查付贵、郑国渠那根线的时候,她自己却偷偷跑来这里。这个女人啊,自己的小算盘打得可真响。
现在在这小小的岐山县里,我们两个成了竞争对手。我不清楚她手里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情报,但我手里也有独家秘闻,而且她在明,我在暗,两下扯平,算是势均力敌。
老大爷看我想得入了神,连唤了几声。我回过神来,问他这岐山县里,有没有和关公有关的东西。老大爷端起茶缸子,得意地说,别看他就是个看门的,好歹也是文物局的正式编制,这岐山县里的各处名胜,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老大爷说关帝庙在岐山少说也有十来座,问我到底要看哪一座。我说要没有供奉着铜像,而且比较老的。
老大爷仔细想了想,摇头说不知道。
我又随便聊了几句,拿起龙纹爵要走,老大爷问你不是要捐献吗?我给你叫个研究员来。我心想这若是交出去,等于是通告全国我在岐山了,赶紧找了个借口溜掉了。我刚一出门,就被人猛地拍了下肩膀。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是个陌生人,戴着副蛤蟆镜,穿了身花衬衫,头发还留得稍微有点长,半潮不土的。
他嘻嘻笑着开口说:&ldo;同志,去文物局捐献文物啊?&rdo;我没想理他,转身就想走,他赶紧把我拦住了:&ldo;是不是人家不让你进?哎,同志我跟你说,现在这个时代啊,不时兴捐献了,开放搞活,商品经济。你想啊,捐给国家,人家就发你一个奖状几百块钱就了不起了,你给我看一眼,我保证给你这个数儿。&rdo;说完他伸出三个指头,犹豫了一下,又伸起一个。
我唇边浮起笑意,知道这人什么来头了。专门有那么一批掮客,在陕西、河南这些古董大省的农村与各地文物局门口转悠,看到有当地人抱着东西,就过去搭讪,连蒙带骗以低价‐‐但在当地人眼里算很高了‐‐买入,一转手拿到北京上海甚至国外,这价就得翻了几十倍。这叫套宝,本质上跟捡漏区别不大。
我为了不引人注目,故意买了一套当地农民穿的外套,比较土气。估计这位是把我当成献宝的农民了,所以凑上来就是那一套说辞。我本想拒绝他,但转念一想,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混进岐山古董圈子,看能不能多摸些情报。于是我冲他笑了笑:&ldo;我是有件地里头挖出来的绿东西,想看看有人收没?&rdo;
那位眼睛一亮,绿器非富即贵,连忙拽着我胳膊道:&ldo;这儿人多眼杂,咱们找个安静地方说话。&rdo;我骑上车子,跟着他来到一处小饭店的后院,旁边就是个泔水桶。这位自称叫秦二爷,我干脆报了个假名字,自称叫郑重。
我故意把龙纹爵给他看了一眼,又不让他看清楚。秦二爷眼光不错,光看那一角,就知道不是凡品。他眼睛先是一亮,然后又拼命克制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ldo;你这东西啊,不怎么样,虽然是古品,但明显有瑕疵。&rdo;
这是套宝的老招数。他先是故意指摘个不靠谱的缺点,如果你沉不住气,把东西亮出来,就算是进了他的圈套。到时候他见fèng挫价,三寸不烂之舌能把你忽悠得晕头转向,最后低价卖给他,还得感谢他肯收这破烂货。
我把龙纹爵拿出来,装出一副急吼吼的样子道:&ldo;怎么可能,我这是才出土的,上头可擦得干干净净!&rdo;秦二爷一看我这样子,表情轻松下来,语重心长地说:&ldo;小郑你这就不对了,这绿器在地底下埋了几千年,上头都是锈,特别脆。古董古董,人家买的就是这古锈。你把锈都擦干净,那还有什么人买?你想啊,你把羊肉都撇光了,馍还能泡啥?&rdo;
听他满嘴胡说,我摆成一副惶恐的样子,问怎么办。秦二爷叹了口气,说本来他是不想再收这东西的,但看我是个老实人,又比较投缘,愿意掏一百块钱买下来。我心里暗骂这小子心黑,表面上却表现出惊喜,连连称谢。秦二爷伸手要来拿龙纹爵,我却给挡下来。
&ldo;您能带我再去找找别人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