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到岳芪洋第二次“教导”她的机会,半个月后,她接过盛青阳的班,去了急诊内科。
这次黎糯的带教老师是在实习生中颇具盛名的严姐姐,又一位年纪轻轻当上副教授的女超人,也是编制隶属于急诊科的唯一一个女医生。
严姐姐如此著名的原因,在于她兼具圣女贞德的气场和千手观音的速度。据说她最高纪录是只身一人同时挡七辆救护车与整个抢救室,并且从容不迫,医嘱该开的开,病危该告的告,会诊该请的请,病人该收的收、该转的转、该送的送。所以几乎所有其它内科轮急诊的医生,无论长幼资质,哪怕回了科后再碰到她,都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严姐姐”。
黎糯第一天随严姐姐,正巧遇上市卫生局领导春节前下基层慰问,同行的还有不少电视台记者。
全院的医务工作者都在说,终于好让领导近距离瞧瞧医疗资源分配是有多不均,三甲医院是有多超负荷。而门急诊大楼作为一附院的第一道防线,急诊科大主任在晨交班上立誓要让他们水深火热的现况上新闻,叫老百姓看看,不只有你们“看病难”,我们同样“难看病”。
偏偏那天,事与愿违,从上午八点到下午两点,急诊挂号人数创几年来的最低,且一辆救护车都没来。
连严姐姐都忍不住嘀咕:“什么情况?工作到现在没遇到过。”
不过也拜难得清闲所赐,急诊的同志们居然整点吃上了饭,居然在上班时间还能聊几句天、还能起身上厕所。
结果下午领导和记者们一撤,病人瞬间如潮水般涌入。黎糯每刷新一次系统,疯狂上跳的数字都要让她瞠目结舌一下。
三点多来了那天第一辆救护车,是个从路边“捡来”的昏迷患者。
120的院前急救人员一边把老大爷运进抢救室,一边在感叹:“今天真是中邪了,全市120下午两点前都没有出过车。领导不愧是领导,连病人都能镇住,绝对霸气!”
送来的老爷爷,名字无、钞票无、家属无,俗称“三无”。
病人生命体征平稳,但呼之不应,没有意识。
救人要紧。
严姐姐顿时开启女超人模式。
“让护士先去急诊药房借药。”
“打开静脉通道,吸氧,上心监。”
“小黎,去打抢救常规全套。”
“血气分析带进。”
“叫神内会诊,你直接去神内急诊把医生拖过来。”
“扫急的头颅磁共振。”
……
两小时后,病人的两个儿子现身,看了一眼无明显异常的辅检报告,一口咬定严姐姐诊断不明确,而且毫不作为的将身无分文的病人丢弃在抢救室。
黎糯真觉冤:这两个口口声声号称自己“孝顺”的儿子,完全不知道与其中一人同住的老父失踪,还在警察通知到后两小时才出现,甚至强词夺理地认为没看见医生抢救就是没抢救。
严姐姐上前一步拉下她,站到家属面前说:“我们做的,摄像头里记着,你们也可以看我写的精确到分的抢救记录……”
“我们不管这么多,你只要告诉我们老头子到底为什么会昏倒!”家属的手差点指到严姐姐的脸上。
“神经和心脏病变已经排除。我考虑可能是过服了导致中枢抑制的药物,但是你们无法提供病史,病人也不配合不能洗胃……”
“啊?你自己没本事就把错赖在我们头上啊?我告诉你!我爸离休干部!不缺钱!平时健康得要命都不吃药的,能过服什么?你什么医生?看病用猜的啊?我警告你!我爸要是死了都是你的责任!”
家属的拳头即将挥向严姐姐。
“你们是想打架?”严姐姐脸一沉。
两个儿子没有继续向医生挥拳,而是冲到抢救室大声吵嚷和踢砸设备。保安劝阻无效,最后把三班唤了下来,并出动了110。
严姐姐被警察“请”到旁边的屋子协商,她什么都没说,一个电话打到保卫科调出抢救室和办公室的监控摄像。
“我很忙,也不想说什么,请你们自己看。”
那天晚上见到岳芪洋,她就迫不及待地把急诊惊心动魄的故事说与他听。
“然后呢?”他配合地问道。
“后来啊,病人自己悠悠转醒了呗,一问,老大爷正是因为小儿子想把他赶出家门,才一气之下嗑了几十粒安乃近。”她答。
“严姐姐真神啊,这都能猜到!”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自最初的互动之后,她履行对他的承诺,做他吐苦水的对象。之后的几乎每天,从岳家花园离开后,不论多晚,在荒郊野外小树林的跑车中,她都会陪他坐一会儿。
只是她本意是做倾听者,实际却变成了倾诉者。而一旦她闭了嘴,车内即又陷入一片沉默。
黎糯每次忍无可忍地张嘴,瞅着环抱双臂望向远处的他,又不知该说什么,于是继续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