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符太时间咀嚼他的话后,接下去道:“观之以往,每逢有关他自身的事,如寻欢作乐,或他的皇座和江山,他变得颇有主张,不时逆韦婆娘之意。”
符太颔首同意。
当年受汤公公影响,册封李重俊为太子,便是不顾韦后和安乐的大力反对。高小子能坐上大宫监之位,变为“高大”,肇因于此。
昏庸无能者,最害怕的,恰是失去可继续昏庸下去的权位。
龙鹰道:“武三思忽然横死,于李显有切肤之痛,谁敢担保他会否有一天步武三思的后尘?”
符太道:“你比我了解他。”
龙鹰道:“你是不愿意去了解,没那个闲情,我却不得不去想。现时我们的成败,就看他能否拿出对抗恶妻的勇气来。”
符太道:“若他拿不出勇气,我们立作鸟兽散,因必死无疑。现时老宗、老田的势力笼天罩地,大明宫成唯一净土,因有宇文破及飞骑御卫顶着,如宇文破给撤换,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龙鹰沉声道:“宗楚客不但害田上渊,还害韦婆娘。”
符太皱眉道:“韦氏子弟似占尽利益,如何反遭老宗所害?”
龙鹰道:“此为老宗一石四鸟的奸谋,事后看,厉害至令人难以相信。”
符太讶道:“一石四鸟?”
龙鹰道:“老宗机关算尽,既化解了郭大帅的状告,又藉武三思之事反制田上渊。另一方面,是将韦氏子弟捧上神台,变成另一个武氏子弟集团,亦像以前般,把韦氏子弟推上与支持唐统者对立的位置。在这样的形势下,韦婆娘将别无选择,唯一可走的路,就是圣神皇帝的旧路。”
符太动容道:“对!”
龙鹰道:“于李显来说,韦氏子弟和武氏子弟,有一根本性的大差异,就是武氏子弟乃他最崇拜亲娘的族人,与他的儿女结为姻亲,故视武三思为兄弟、朋友。韦氏子弟嘛!只会令他感到皇权受威胁,刚才韦捷毁圣谕一事,将是皇上与韦氏族人决裂的分水岭,我们的目标,就是可保着李显的命多久,保他娘的多久。”
马车驶进麟德殿去。
“砰!”
御书房内,李显涨红龙颜,一掌拍在桌面,勃然大怒道:“好胆!”
损毁了的圣谕,置于他眼下桌面,由小方呈上。
上官婉儿坐在李显左后侧的位置,秀发插着一朵素白的纸花,秀眸红肿,衣服和平常没大分别,却明显没有任何佩饰,去掉珠光宝气,一副为武三思守丧的模样,充满“未亡人”的意味。
龙鹰不由追忆着洛阳当年在梁王府与突厥公主凝艳率领外族武士团比武的情景,上官婉儿半个主人家似的,八面玲珑的为武三思招呼宾客。
对她与武三思的关系,龙鹰一直拒绝深思,蓄意的忽略,可是在这一刻,不由他不去想两人的秘密关系。
武三思在世时,龙鹰对其自私自利、颠倒黑白、卑鄙无耻深恶痛绝,却从来没讨厌他,因这奸鬼在讨人欢心上,确有一手。
武奸鬼如何发展出与上官婉儿的关系,他们两人方晓得,知的是到武三思遇害前,两人仍在互相扶持。故此上官婉儿为龙鹰隐瞒,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等同在某一程度上,背叛武三思。
大变来得突然,上官婉儿怕到此刻仍未能接受。
龙鹰以前的警告,遥远而不切实际,然而武三思的横死,令一切真实起来,如李显遭害,上官婉儿的生死,将落入韦后手上,没人可维护她。
一切都不同了。
武三思的遇害,改变了朝廷宫廷的形势,首当其冲的,正是上官婉儿,然后方轮到李显。她和龙鹰间再没有背叛武三思的心障,但对韦后重走女帝旧路的恐惧,却大幅增加,还添了宗楚客此一不测因素。
事情将她推到龙鹰的一边。
在座的李显、上官婉儿、宇文朔、符太、高力士几个龙鹰熟悉的人,均有些儿异于往常。小方他并不清楚,因今天才认识他,不过这个小太监已在他眼前显露光芒,令韦捷毁谕的手段固是精采绝伦,刚涕泣着呈上被毁掉手谕的神情,更令人叫绝,不愧高力士的得意爱将。宫廷斗争,需要的正是这种“人才”。
变化最大的,还数李显。
被乳臭未干的韦捷毁谕,触犯了他深切的恐惧,目睹被毁圣谕前的一刻,压力是无形的,看到后,恐惧成为了现实的一部分。
李显最害怕的是什么?
就是再一次被人从皇座拉下来,因已曾发生过一次,当时的彷徨凄凉,他该永忘不掉。上趟是女帝出手,今趟是谁?
不同武氏子弟,对韦后的族人,李显没有那种感情。武三思之死,敲响他帝位的丧钟。
如龙鹰以前的观察,李显终逐渐一己的主意,对恶妻再非那么千依百顺,言听计从,因牵涉到的,乃李显本身的荣辱,江山的得和失。
高力士慌忙来到李显背后,搓揉他的龙背,低声劝道:“皇上身体要紧,万勿动气。”
李显此一刻还气吞牛斗,下一刻已颓然不振,有气无力的道:“朕要斩了他!”龙鹰等面面相觑,这副撑多一阵子都不成的气魄,如何顶得住韦后和宗楚客?李显该是想到恶妻,知韦婆娘绝不容他杀韦捷。或许,更大的问题是女儿的丈夫,杀他怎向女儿交代?然而“秉公办理”下,不杀韦捷如何彰显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