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任先生到飞机场去接乃忠,任太太做了一桌好菜。
乃意无聊,伏在桌上继续用原稿纸写日记。
门铃一响,任太太丢下手中所有的工夫,跑出去开门,嘴巴里一边叫着好了好了,来了来了,欢天喜天,乃意深觉母亲的一颗心直偏到肢窝底下去。
因为好奇,也因为颇为思念小弟,乃意也跟出去看个究竟。
乃忠站在门口,乃意一看见他,吃一大惊,短短一年不到,他竟长高半个头,肩膊横了,人也胖了,从小小孩童,忽然进化为少年人。
乃意笑了,没想到马铃薯与牛辱对乃忠这样有益。
她叫他,伸出手。
乃忠十分礼貌,立刻趋向前来与姐姐握手。
乃意此刻刹那接触到他的目光。
事后她这样形容给好友岱宇听:“弟弟的目光淡漠,如一个陌生人一样,一丝感情没有。”乃意颓然,“那边的水土使他浑忘家乡,再不记得七情六欲。”
并非乃意多心,乃忠的确与家人维持客气的距离,他词汇中充满“不谢谢”,“好的请你”,进门总是敲三声兼咳嗽一下,又动辄说“请恕我”,乃意并非受不了英式礼貌,但自己弟弟忽然变成英国小绅士,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互相撕打吵闹的日子一去不回头。
乃意欲向他提起童年往事,没说上两句,乃忠便频频假咳嗽打断话柄,改说别的,乃意并不笨,三两次之后,也就绝口不提。
算了,他认为不光彩,他愿意忘记,乃意也不想勉强他。
没想到初中一年生已经这样精明伶俐,乃意怀疑他中学时便会顺利变成人精,然后一进大学便成人类的模范。
一切可以容忍,即使称姐姐的同学为凌小姐以及不住谈论天气,但随后发生这件事却改变乃意一生。
一早乃忠进房来借文房用具,看见姐姐案头一叠厚稿纸,不禁纳罕,到底工夫尚浅,他一时忘记好奇心是最无礼的一种表现,竟问姐姐:“写得密密麻麻的中文,到底是什么?”
乃意不甘示弱,意然吹起牛来,“这是我在写的一篇文章。”
谁晓得乃忠一连串问题跟着而来:“关于什么,可打算发表,于社会有何益处?”
乃意招架无力,只得死顶,“它是一篇小说。”
乃忠扬起一角眉毛,“一个虚构的故事?”
到这种地步,乃意不得不坚持下去,“正是。”她挺起胸膛迎战。
乃忠过半晌,欲语还休,终于忍不住说:“乃意我认为你还是集中精神用功读书的好。”
“为什么?”
“这种无聊的嗜好最分心。”
乃意瞪着弟弟。
“课余有时间,玩玩芭比娃娃,帮轻母亲的家务也就是了。你不是真以为你可以成为一个小说家吧?”
乃意真不相信小小乃忠这样老气,这样势利,以及这样大男人主义。
当下她淡然说:“我们走着瞧,时间会证明一切。”
“好,我们打赌。”
“赌的是什么?”
“我俩的意志力。”
“请问我的好兄弟,你又想做什么?”乃意的语气亦讽刺起来。
“我要做最年轻的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