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逗极了。&rdo;
&ldo;我觉得你才逗呢。我已经订婚啦。我们是信教的人家。我父亲的态度哪点叫你莫名其妙?&rdo;听了这一连串干脆利落、明明白白的话,斯鲁特仿佛听到的是娜塔丽-杰斯特罗的声音,像在过去的日子里那样,把他追问得哑口无言。
塞尔玛在一座耸立着一排排住宅的小山腰前刹住车子,近旁有盏路灯,有两个穿得鼓鼓囊囊的孩子在灯光下玩&ldo;造房子&rdo;。&ldo;我就在这儿跟你分手了。你一直走到山顶,向左拐弯,沿着公园一直走,走到一座石砌的教区神父的住宅,石墙上有一扇木头的花园门。趁眼前没人敲门就是。&rdo;
&ldo;塞尔玛,咱们难道不再见面啦?&rdo;
&ldo;不啦。&rdo;
那对圆溜溜的、充满柔情的眼睛在一块红披巾下闪闪发光。娜塔丽也经常这样裹着披巾御寒。看上去也是这个模样‐‐如梦初醒,意气消沉,由于拼命克制自己而显得神情紧张。他不由心头怦怦直跳,又一次感到在她身上找到娜塔丽的影子而追悔莫及。她握住他的手,用冰凉的指头紧紧握了一下。&ldo;千万珍重。再见了。&rdo;
&ldo;谁?&rdo;他敲敲厚沉沉的木头圆门,一个来应门的女人问了声。
&ldo;我是斯鲁特先生。&rdo;
大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难看的矮子在头里走,领着他朝一扇在暗处亮着桔黄色灯光的凸窗走去,他看到神父坐在一张点着蜡烛的桌子边。斯鲁特走进屋,马丁神父就站起身,指着身边摆好的饭菜请他上座。&ldo;欢迎!陪我一起吃吧。&rdo;他揭开一个大汤碗的盖子。&ldo;这是红烩牛肚。&rdo;
&ldo;真可惜,&rdo;斯鲁特低头朝那碗热气腾腾、辛辣刺鼻的酱色东西瞧了一眼。他生平吃过一回牛肚,觉得像嚼橡皮,就此把它列为章鱼一类忌吃的讨厌食物。&ldo;我吃过了。&rdo;
&ldo;那好吧,&rdo;他们就座时,马丁神父从一个陶土酒壶里斟出红酒来,一边说,&ldo;尝尝这个。&rdo;
&ldo;谢谢你‐‐啊呀!这酒真好极啦。&rdo;
&ldo;哦?&rdo;神父看上去高兴了。&ldo;这是我兄弟在维尔茨堡附近老家的葡萄园里自己酿的。&rdo;
马丁神父不再说话了,只顾有条不紊、不动声色地把一整只面包都吃光。他把面包掰成一块块,就着牛肚,在盘子里蘸着酱汁吃。他每掰开一块面包,那个手势和红光满面的样子,都流露出对面包色香味的满意。他不断给自己和斯鲁特的杯子里斟酒。一张圆脸,嘴唇厚厚的,神色安详得简直有点傻相了。那个矮胖的管家婆是个长着一嘴浓密汗毛的中年女人,穿着一件拖到地板的黑长裙,端来了一块黄色的干酪和一只面包。
&ldo;你尝一口干酪吧,&rdo;神父说。&ldo;包你爱吃。&rdo;
&ldo;谢谢,谅必配我胃口。&rdo;这会儿斯鲁特狼吞虎咽了。干酪、新鲜面包、葡萄酒全都美味可口。
马丁神父满意地出了口气,把大半块干酪吃得精光以后,抹了抹嘴。&ldo;咱们这就去吸点新鲜空气吧。&rdo;
户外正起风,刮得园子里几棵高高的老树光秃秃的枝桠嘎啦啦响。&ldo;你有何贵干?&rdo;这声音变得一本正经,焦急不安。&ldo;在屋子里我不便说话,哪怕是自己的屋子也罢。&rdo;
&ldo;就是关于我在电影院里拿到的文件。你看过没有?&rdo;
&ldo;没有。&rdo;
&ldo;我得鉴定一下它是不是真的。&rdo;
&ldo;据说这文件绝对可靠,不需要证明。&rdo;
大家不吭声,只有两人踩着砾石路的嚓嚓声。
&ldo;雅各布-阿谢尔知道这事吗?&rdo;
&ldo;不知道。&rdo;
&ldo;是他安排我们在他家见面的吗?&rdo;
&ldo;他没有安排过。&rdo;
&ldo;我跟你说说我这一头的经过好吗?&rdo;
&ldo;好吧&rdo;
斯鲁特就把他会见公使和范-怀南格的事讲了一遍,他还把会议纪要内容说了一下。神父听得怪腔怪调地喘着气,嘴里咕噜咕噜的。风呼呼地刮着,刮得树木簌啦啦响,他们在园子里踱来踱去。
&ldo;可怕啊。可怕!不过说到可靠性嘛,斯鲁特先生,人家偏偏不肯相信,这种态度好比一堵石墙,你如今不是正拿头去撞吗?&rdo;他慢条斯理、又严峻又沉痛地吐着一字一句,一边抓着斯鲁特的胳膊肘,伸出一只粗短的指头对着他的脸搠搠。&ldo;偏偏不肯相信!这种态度对我来说可不是新鲜事。人家临终时我碰到过。人家忏悔时我听到过。我听到受骗的丈夫说过,听到有儿子在战场上失踪的父母这样说过,听到上当破产的人这样说过。偏偏不肯相信,这原是人之常情。凡是思想上无法理解一件可怕的事实,或者不肯正视它,那就掉过头去,仿佛只要坚决不相信,就能凭魔法把这事实变得没有似的。你目前遇到的情况就是这样。&rdo;
&ldo;马丁神父,我们的公使是个精明能干、意志坚强的人。如果我能提供铁的事实,他就不会回避。&rdo;
&ldo;什么铁的事实啊?斯鲁特先生,你们的公使要什么样的证明才肯承认呢?偏偏不肯相信,争论又何济于事?让我去说服德国公使馆某个人同他当面会见吗?你可知道这有多危险?伯尔尼到处都是德国秘密警察布下的罗网。这下可能要了那人的命。而你得到些什么好处呢?你们的公使疑心他看到了伪造的文件。是吗?那他不会干脆怀疑跟他说话的也是个骗子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