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彤云沉沉,照得这处闹市霞光蔼蔼。街面两边的人家商户有赶早的,已经点起了门前色彩各异的灯笼。楚山浔三两步赶上了走在前头的女子,自然地牵过她的手:“瞧你这手凉的,筵沁楼就在前头,走,咱们去好生吃喝一顿,也算是为重逢庆贺了。”
“嗯。”她极淡得应和了声,消瘦的侧脸在霞光里有些恍惚。
若是旁人,此刻万不会看出什么。只是他两个也曾相伴多年,这会儿子,楚山浔一眼就瞧出了—眼前这人是不高兴了。
她还是这样,本质上和从前没有两样,喜怒不形于色。
“难道方才在里头她欺负你?”他拉住她正色逼问。
“我在平城还有故旧吗?主子,我、想去见见。”
先前在女客休憩的院落里,那位骄纵俏丽的夫人对她出言挑衅,又说了许多过去她在楚府怎样受欺辱折磨的事情。她原本猜度着大宅院里,恐怕是楚山浔得罪了什么人,连带着恨上了自己。可等他两个一见面,竟是姐弟相称,似无嫌隙的,她才晓得,原来那位夫人真的只是厌恶自己一个。
也就是说,当年她在楚府的遭际应该不会太好。
觉察到她情绪低落,他拉过她的手:“走,先去吃些东西吧。”
“我想去见见故旧。”没想到,这一下她直接带了气般,毫不犹豫地甩开了他的手。
街市上车马潺潺,车辕声交织着人语声。楚玉音的马车正巧经过了两人身旁,她掀开车帘一角,看到那个素来顽劣高傲的五弟,对着个奴婢絮絮地说着什么,最后两人相对默然,男人脸上尽是无奈。
楚山浔默然地看了会儿身前的女子,朝远处墙角边挥了挥手。很快,护卫廖沧便牵了两匹骏马出现在他们眼前。
福桃儿踩着马镫,已经能比较利落地翻身上去。她刚坐稳,马背一晃,身后又上来一人。那种被环抱相贴的感觉,这会儿让她觉得有些难受,本能地便想朝前避去。
可马上地方狭小,又是避无可避的。万丈霞光打在街上散进她眼底,然而楚山浔并没有看到。三人扬鞭打马,便朝着城东而去。
五里巷一路朝里深入,到了最里面的一户人家时,门前竟熙熙攘攘围了好些人。此时,霞光尽收,天边只剩了点泛青的暗色。
“桂七呢,叫他滚出来。”
“哎,这位爷,这儿就剩咱几个孤儿寡母的,您高抬贵手……”
院子里传来几个汉子的叫嚣声,楚山浔看了眼廖沧,也是得了个意外的神色。走到院门口,袖子忽然被人曳住,垂首见福桃儿脸上的忧色迷惑,他叹了口气说道:“鹊影在里面,是从前在府里与你最亲厚的。”
听了这话,福桃儿上前拨开围观众人,当先就朝院子里挤了进去。
不大的小院里满满当当挤了快有十余名武人打扮的汉子,为首的两个,一个正扯着嗓门在那里喝骂,正是方才叫嚣的那人。另一个则始终阴恻恻地瞧着,准备随时指挥人进去哄抢。
顺着这人不怀好意的目光,福桃儿屋槛上坐着个年轻女子,看不清样貌,她怀里还搂着一个三四岁的幼童,是个小姑娘。女子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搂着吓哭了的孩子。
只有一个高胖的中年妇人挡在门前,一边哀求威胁着眼前的壮汉们,一边不停地回头叫女子起来招呼众人,时不时喝骂甚至想要踢打两下那大哭的幼童。
从他们的对话里,福桃儿很快听明白了。原来是这家叫桂七的男人烂赌成性,输了赌坊百余两银子,被人追打。他一时害怕,竟拆东墙补西墙,又去同五里巷放利钱的借了五十两。此番事发,便是两拨人一同找上门来的。
喝骂的男子是赌坊来的打手,对于中年妇人的阻拦讨好极不耐烦,叫嚣着就要越过门槛进去搬东西。
眼看着就要推搡到门槛上的两人,福桃儿快步走到屋前:“等一等,莫伤了人。”
“你是……”鹊影抬头认出了她,柔顺的眉目中闪动着不可置信。
还没上去相认,就听那壮汉叫道:“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不到你家还认识这般富贵人家的朋友嘛。”说着话,他便要去拔福桃儿头上的发钗。
一只手捏上了汉子的手腕,轻轻一抬四两拨千斤一般,就将人推得倒退三步去。楚山浔挡在门槛前:“欠条借据拿来。”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替人还债时,却听他抖了抖借据笑道:“上头署的是桂七的名字,来,你们都让开,叫这几位进去搬了物件。”
还没等桂七娘急眼,那要债的倒是冷笑:“公子,瞧您这身穿戴,随便拿个什么替友人还了,也都尽够的。”
“银钱没有!提刑司的大人我倒是认识几个。”一旁的廖沧也上前立在一侧。
其实屋子里的破物件,便是全拉去抵当了也是值不了几个钱,先前他们作势要哄抢,也只是想再诈些银钱出来。现下晓得遇见厉害人,那壮汉便上前叫他们交出屋契。
鹊影早已经拉着福桃儿站到了一边,这般重逢,实在是叫她既喜且忧。桂七娘看出她二人有旧,竟不由分说,上前就扯住鹊影的耳朵。
“丧门星东西,还不赶紧跪下来求求这位夫人,叫她替咱们还了债啊!”
桂七娘脸上的皱纹扭曲成一团,她力气极大,直接将鹊影就拖倒在地上。由这动作的熟练顺势来看,平日里无人处恐怕比这更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