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他接到公司通知,准备腾宿舍给实习生,也就是在接下来那个周末的上午,出去找房时,碰见了来北京参加学术会议的贾依然。当时贾依然将他好一阵教训,说你这个当师弟的极不厚道,说跑就跑,毕业时忙不过来也就算了,后来也不知道常联系大家。于是当晚,两人就约出来吃饭。
当时贾依然还聊到了杜长闻。
“聚餐那天你没来,杜老师说你忙毕业的事情太累了,又赶时间,我还以为等你忙完会和我们吃个饭再走,结果你看看,是我自作多情了。”
贾依然这话是笑着说的,指责的意味不浓,所以也不等夏镜解释,接着往后说:“师姐我是不会怪你啦,但是杜老师那边,你走之前是不是也没打招呼啊?”
夏镜一愣,摸不准她为什么这么问:“我……”
“也不是要说你什么,你的性格我也知道,就是提醒提醒你,现在工作了,这种人情上的事儿虽然小,有时候比能力更重要,职场上多注意点,别吃亏。”
听出她是好心提点,夏镜笑了笑,正要说话,贾依然又补了句:“也就是杜老师不太计较这些,下午听说我碰见你,还关心你现在怎么样。”
夏镜垂下头,借以掩饰脸上的神情,过了几秒才抬眼看向贾依然:“是么,他说什么了?”
“就问了句你现在怎么样,我说还没聊上呢。”贾依然说:“你有空也联系下杜老师,不能毕业了就一声不吭,知道不知道?”
夏镜含糊地应了一声。
有了这出对话,后来边吃饭边聊,贾依然问到他目前的景况,下意识的,他就回答得有所保留了。生活中这样那样的不愉快全都省去不提,工作以来或多或少的小成就竟然也不提,余下些“偶尔加班”“气候不如南方”的老生常谈。
直到谈及租房的事情,贾依然听着听着,忽然问:“那你们公司也不在附近呀,怎么在这儿看房来了?”
聚乐总部大厦周围房租贵得离谱,又需要押一付三,夏镜刚刚工作,哪能一下子拿出这笔钱?就算还有存款,也得考虑应急用,不能全拿出来。
但话到嘴边,他笑了笑,只是回答:“这儿也还好,坐地铁转一次就行。”
贾依然抬眼看了他一下,很快接道:“嗯,在北京其实还好。对了,我还忘记问你,来北京有没有去哪里玩过,我刻意多订了几天酒店,就等这个破会开完了趁机去玩玩儿,也也不算白来一趟。”
租房的话题就这么暂且揭过了。
到了第二天,贾依然又联系夏镜,却不是找他闲聊。说是一个朋友在ngo工作,手头的项目急需做一个桌面小程序,请她在俪大帮忙找个学生来做,她就想到了夏镜。
“能不能帮忙啊夏小镜?”贾依然在那头说:“据说很简单,就是挺着急的,大概一个月的期限吧。”
夏镜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找他,有点犹豫:“得看看我能不能做,能的话一定帮忙。”
贾依然就在电话那头笑:“那肯定能,我把具体需求发你看看。”
夏镜看完,的确如贾依然所说,是个很简单的程序,甚至一个月的期限对他来说并不算急。直到这时候,贾依然才又笑盈盈地补充:“能做就交给你啦,报酬有一万块钱,本来呢,预付一半,看在是你的份上,我去说说,提前结清报酬也没问题的。”
夏镜一愣,本以为是帮忙,没想到还有报酬。
要是提前拿了这笔报酬,倒是救了租房的急。
这么想着,心里反而生出一点疑窦——太巧了。
但贾依然把话讲得严丝合缝,自己又提前答复了能做,现在就没道理再追问什么。而另一头,贾依然已经开始大谈特谈她的出游计划,夏镜那点疑窦在心里轻轻一掠,也就飘走了。
自从那件事后,他和贾依然时常联系,渐渐地,她就成了夏镜与往昔最后一点藕断丝连的牵扯。
夏镜在梦里沉沉一坠,睁开了眼。
北京的金秋落叶和天高风紧顷刻间消失,连带着,好像这四年的时光也是一场梦。
天色尚早,微弱的天光从窗帘缝隙里流进来,周围是旧式空调嗡嗡的响声,鼻尖是酒店沐浴露的味道,空气一如记忆里那样湿润而闷。夏镜怔愣半晌,差点以为自己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亦或是刚从霁岛上的酒店里醒来,惶惑又怅然地,想着不在房间里的那个人。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这四年才是他当前拥有的生活。
当初他拿着贾依然转给他的那笔钱,在公司附近租到了房,算是真正有了落脚之地。此后的生活和工作也越来越顺利,新的人生在他面前铺开绘卷,好像有很长的未来可以展望,有很多的快乐等着摘取。
那两年,他刻意不让自己想起杜长闻。
杜长闻有意无意教过他的那些,唯有一点,他自认已经懂得——选择可能没有好坏,但做出什么选择,就要承担什么后果。
他不敢去想曾经的选择究竟给自己带来什么,或是让自己失去了什么,只知道过去已成泡影,手头这份工作就是他所拥有的一切。奋斗也好,赌气也罢,只能孤注一掷地扑进工作里去。加班变得习以为常,晚上踩着月色走回破旧的出租屋时,甚至带来充实的错觉。
更奇异的变化是,当初怎样都学不会的世故手段,如今多少也懂得了,职场环境下的奖惩自有潜在的默契,也有放在台面上的诱惑,怎样做对自己有益,再差的学生也能习得一点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