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连人带行李占了两架手摇车,我和一氓和他的小勤务兵占一架,翰笙和龚彬占一架,每架两位工友替我们摇,摇起来的速度,似乎和火车的速度相差得并不怎么大。
是漆黑的夜,没有月,也没有星。除掉到了车站,站上的电灯显得分外辉煌之外,沿途只于黑影森严中偶尔露出一些农家的灯火而已。那是情意深厚的灯火,好像是亲人的眼睛。沿途都有哨兵站岗,走不好远便有&ldo;口令!&rdo;&ldo;特别口令!&rdo;的呐喊,在这之中还可以听出扳机柄的声音。
工友们很卖力。他们是轮流换班的,摇得二三十分钟光景便要换班一次。那样的时候并不一定是在车站上,车上的人把车停着,只要向暗中一呼唤,便有回应的声音,接着便有人提起灯来换班。一听了我们的来历,新来的人又勇气百倍地接着把我们摇向前去。我们在路上换了好几班。在夜深应该睡觉的时候,要工友们起来作分外的服务,但却不曾听见他们出过一次怨言。真是值得感谢的事啊!我们是南面而坐的,真好像是南面王一样!
我们不断地劈进柔和的夜空中,劈出浩荡的长风来,感受着万斛的凉味。
六
到了德安车站,已经是半夜过后将近一点钟的时候了。
月台上,横七竖八地堆积着一些货物的包箱,有一排人光景在那儿守卫。
虽然叫了口令,把口令也应对上来了,但士兵们一定要我们停车,不准我们过去。
一位短小精干的人来了。一眼看去便知道他是广东人,哨兵向他敬礼,称呼他是排长。
我对他说:&ldo;我是党代表,受了总指挥的嘱托,有重要的使命要赶到南昌去。&rdo;
那人用多少已经官话化了的广东话,铁面无情地回答说:&ldo;唔得!就系总指挥自己来,也唔得过!一定要有营长命令先至得!&rdo;
&ldo;营长是不是在车站上?&rdo;
&ldo;唔在,在德安城里!&rdo;
&ldo;今晚好不好去通知他?&rdo;
&ldo;唔得!听晨我同呢一道见渠去。&rdo;
真不愧是&ldo;铁军&rdo;的少校,斩钉切铁地说了这几句话,他又各自回车站里去了。
士兵里面也有些是四川口音的,其中有一位带着同情安慰的意思说,这德安是最后一道防线啦,不是轻易可以通过的。前面十里路光景,还有一个尖兵站,这儿就算通过了,那儿你也通不过。
&ldo;你们的营长姓什么?&rdo;
&ldo;姓张,张总指挥的张。&rdo;
糟糕!这一张比那一张更难说话,我开始有点疑心了。我疑心的是张发奎在玩花头,当面做人情,背地里摆这一关来让我们不能过。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过不了的,的确就是张总指挥自己来也怕过不了。我们便决计在车站上过夜了。
摇车的工友们是有朋友的,他们要我们跟着他们去找一个宿处,我们谢却了。四个人加上一个小勤务兵,就坐在那手摇车上,睡了一个半夜。
七
德安城离车站还有五六里路光景,那是在铁路东面。第二天清早,在八点钟左右,我们算得到那位广东排长的许可,让小勤务兵在站上看守行李,我们四个人进城去见营长。他自己并没有陪伴我们,而是派了两位士兵荷着枪,上着刺刀,把我们送去的。我相信,他一定和营长通过电话,而得到营长的许可,叫他那样做的。照官制,党代表和总指挥是平行的,而且有监军的任务,一个营长就劳他的尊驾,亲自到车站上来迎接迎接,论理也还应该。不过在这样内部起分化时的党代表,事实就等于&ldo;共产党的代表&rdo;,派两位武装的兵士来护送,倒是最合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