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登爵喝下一口茶,抬头望着我,他已年老,面容虽然红润、精神亦极为健旺,无奈,精气已衰,在我玄门无恒宗对人体命相之根本的阐述中,“神”、“气”、“元”乃是维系人生命的三大根本。神为外在,气为内纲,元为精髓。伤神则人有病痛;伤气则本源衰竭,不能维系长久,而伤元,人必死。
叶老精神虽然稳健,但举止稍有迟缓,眼神略微不畅,白芒,黑斑。正是精气已伤。想他英名一世,傲视群伦,指点经济江山,谈笑金融风云,可惜,人生一世,草茂一春!岂止是他,我们每个人,都要面临一个“老”字。
叶登爵两眼精光灼然,说道:“有刘司长的万分推荐,又有我那不孝三犬子的推崇备至,而今一观方先生你本人的风采,我知道,你是高人。高人,不能以年纪阅历为论,想孔融五岁让梨,骆宾王七岁成诗,甘罗十二拜相,不都成就了一段千古奇话?方先生,我邀你前来,乃是想让方先生为我好好算一卦,我还能得享几度春秋?”
我略微一颤,举凡命相易学先生最怕的就是接到这宗生意客户要求一算自己的寿延。
不学无术、装蒙行骗之辈自然能信口开河,胡说一通。但对于真正的命相玄易大师来说,人的寿命实是可以测算的。只是,这却极难开口。若是一客户还能享寿长久,这倒也罢了。但一客户若是身患疾病,命不久长,碰到这种情况,大师们实难陈情。为让客户们不必日生忧心,大师们往往会以“加半”、“推三”法来“善意”欺骗客户们。而“加半法”乃是最常用的手法:一人若只能活到46岁,那么大师们会说他能活到92岁;一个人若只还有十年寿命,大师则会说他还有廿载之寿。而到时客户家人前来寻衅,大师自也有办法推托。
只听叶老继续道:“实不相瞒,方先生,我亲手创下叶氏世爵这么大的一个基业,生意遍布全球,航行在太平洋上的货轮中,每十艘货轮便有一艘是我‘世爵远洋’的货轮……无奈,我年事已高,自五、六年前患上老年风湿性心脏病以来,心脏功能日益衰竭,我自有知,我这把年纪,心脏又极不好,随时会有性命之忧,因而,我现在其实已经从事业上半退隐下来,生意让子孙们打理。可惜啊!我也自有心知,子孙们不孝不成器哪!”说到这里,老人一声长叹。
心想他心脏不好,我赶紧说道:“叶老不必忧心,慢慢说,我正在仔细听。”
“莫非,真是‘富不过三代’?”叶老喝下一口茶,继续道,“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三个孙子也已在公司里出任高管。但我这三个儿子、三个孙子多数心机不正,或者便是温文懦弱,不能成大事。我的大儿子叶梓明,世爵董事局主席,集团总裁,自我半退下来后,他便替代我主持世爵的一切事务。但是,老大虽有才气学问,却生性懦弱,并不能压制各股东,也无什么手段权术,因而,他替代我主持大局,却时常暗下来询问我。我这老大这等性格,我百年之后,叶氏江山和我的股份怎可转移给他?
“老二叶梓慧,这畜生我就更不说他了!他是全上海乃至整个东亚都名声极为响亮的豪门花花公子,吃喝玩乐,尤其是女人……这畜生,虽任世爵集团副总裁,分管世爵金融银行、保险业,于经济金融这一块他的确非常有建树,但是啊,以他的个人作风,我担心他迟早会败坏我这四十年来打下的江山!
“老三叶梓聪,这你已经很熟悉了,这小畜生,本是我暗定的接班人,我也分派给他我世爵龙头支柱产业地产,他大度稳重,又颇有心计手腕,也能服众,但这小畜生由来好赌成性!四年前他在新加坡豪赌六千万美金,被媒体大肆宣扬,我这心脏病就是自那件事完全加重!这小畜生,太负我所托,到昨天,闻听他和我世爵的死对头华夏的接班人杜冰婵又有一场豪赌,转手竟是十亿百亿……方先生,你说,这等不孝奢侈挥霍之子,我岂能将世爵托付给他?!”叶登爵说到这里,站起身来,静静地盯着窗外,“而我三个孙子,一则太年轻,二来亦被娇生惯养,豪门之势给了他们太多的优越和不屑感……唉!都说豪富之家日子不胜荣华富贵,人人羡慕,可又谁能得知我这满腔苦水?果然是,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穷人不幸,然则富人也有不幸啊!我这三个儿子,其实也早已在暗中各自较劲、拉帮结党,以期得到我的股份我虽从集团半退,仅仅担当着集团顾问,但是,我仍旧是集团的最大股东,我个人有着集团29%的股份。家门如此,我又行将就木,但我怎能瞑目?不为我这殷勤四十年闯下的基业江山找到一位接班人,我怎能撒手而去?唉!我已老朽,死不足以惧,但正是这等原因,我才又非常怕死我现在根本不敢去好好写下一份遗嘱,我若随意为之,让子孙们去败坏,这又置叶氏基业于何地?更置叶氏全球数十万员工于何地?”
叶登爵说到这里,面色顷刻间仿佛又老去数十岁,皱纹将他的苍老和衰竭无遗而露。
我轻叹一声,想起了师父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一个人能力越大,他的责任也就越大。却只在这一刻,我才清晰地悟出这句话的意思,不由为叶登爵的心怀所深深感触。他苦于为他的叶氏集团好好遴选一位接班人,自然是为了不让家族基业倾塌;而他最后一句话“不找到一位好的接班人,置叶氏全球数十万员工于何地”尤让我心神一颤。世爵全球这么大的生意,在无数个国家有工厂,几十万员工若是被一位奢侈挥霍、浪荡无度的管理人所领导,那么,迟早有一天,这几十万员工将纷纷下岗失业!
到此,我才深深领悟了他何故要请我为他好好一相命以堪透的他的寿延他是想抓住他所剩不多的生命时光来加紧培养他的子孙以让他们中的某人能完全肩负自己的接班重托。
我想起了他前面说过的话,问道:“叶老,你说你有三子一女,你那位女儿又如何?她没在叶氏里出任要职?”
叶登爵摇摇头道:“不,她所学的领域完全与金融、管理不相干,她学的是考古。再说,她还小,她甚至还没有我的大孙子年纪大。”
原来,叶登爵二十六年前结发妻子病逝,前妻生下了那三个儿子,他续弦的这位夫人又为他生了这个女儿。因而,他这位掌上明珠小女儿年纪尚没有他的大孙子叶梓明的儿子年纪大。
自然,这位小女儿能分享到叶登爵的遗产,却绝不会参与到集团的管理架构中去。
“所以,方先生,你也明白了。我这叶家豪门,看似富贵稳重,家族鼎盛,实则处于危急存亡之秋,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分崩离析,不堪设想……之所以目前还是一片兴旺,在于我还没死!我那三个儿子虽在背后捣鼓较劲,当着我却不得不收敛。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一点哪!我若死去,只怕尸骨未寒,他三人便要争权夺利!这与清朝康熙帝死后九子争权又有何区别?!人说入土为安,生前事身后忘,但我能了却能忘却么?”
我见他形容愁戚,身子微颤,立忙说道:“叶老实不必如此忧心伤神!我已经为你辨识面相得出一卦,叶老尚有一个甲元春秋可渡!”
“方先生此言当真?!”叶老恍然转身,紧紧盯着我,“我真还能活上十年?”
六十年为一个甲子,甲子分六个甲元,一个甲元便是十年。
我微微一笑,欣然点头。
其实,五年光阴已经足够找到一个接班人才了。说他尚有十年寿命,实则我为他加半而算。他仅还有五年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