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红色横幅把求知大道两边的两棵梧桐树连接起来,横幅上写着醒目的“热烈欢迎九三级新同学”。
校园广播台的高音喇叭里,一个悦耳的女声正在播报校园快讯。校门口又进来一辆接站的客车,车内影影绰绰。
客车在图书馆门口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大一新生们质朴的脸上带着兴奋和好奇。
热气腾腾的校园生活,又开始了。
回到了一零一,方自归发现,老夏还是满口之乎者也;兽还是很好色;国宝还是不吃肉;狗子还是打扮前卫,尽管他在球场上的位置是后卫;阿远买了新牛仔裤,还是喜欢把有限的钱投入到无限的买衣服当中去;韩不少做为宿舍里唯一长胸毛的男人,还是有空就去逛街看价格标签,有女性化的倾向;丁丁还是虚心认错,坚决不改,楚庄王都征服自我一飞冲天了,他下床依然还是一飞而下。
经过一个暑假,方自归觉得室友们没什么变化,但方自归觉得自己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自己好歹已经是接过吻的人了。
然而,新的校园生活让方自归很快就认识到,室友带给自己的是错觉,变化其实来得非常汹涌。
一去食堂,方自归就痛心疾首地发现,大排价格从一块变为一块二了。
自九三年起,中国连续三年CPI涨幅都在20%左右,这学期工大的大排从一块涨到一块二,证明工大的食堂管理确实非常科学,也让方自归首次对“通货膨胀”这个重要的经济学概念,有了多么痛的领悟。
也是在食堂里,电十八的同学们惊讶地发现,朱斗妍和李向红比翼双飞了。
朱斗妍和李向红先是一起去食堂吃饭,然后,教室、图书馆、电影院,处处都留下了他们双飞的身影。暑假前,朱斗妍和李向红之间还看不出一丝端倪。暑假后,两人就打得火热,连预热期和缓冲期都没有,让大家产生了丰富的联想。两人之间如此剧烈的化学反应是如何发生的,出现了各种版本的猜测。
在事实面前,几个对朱斗妍有想法的男生暗暗痛心,比方自归发现大排价格上涨20%要痛心得多。而鞠雪和冉红是暗暗遗憾。李向红的突然插足,导致暗夜跑圈三人组顷刻瓦解。四大美女本来分成两派,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新鸳鸯蝴蝶派,班里本来就很少的女生,居然就分成了中国历史上最复杂的政治局势——三国鼎立。
几天后,室友们还没有完全适应朱斗妍和李向红轰轰烈烈的爱情,丁丁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室友们探讨国家大事和儿女私情最正式的场合——半夜谈上,宣布了另一条噩耗。
丁丁躺在床上说:“兄弟们,我通知一下。甄语是我的,你们有啥想法的,可以打住了啊。”
韩不少首先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表现出了不服和一个理科生理性质疑的理性态度,“你放屁你。甄语怎么就成你的了腻?朱斗妍现在每天给李向红洗碗,甄语给你洗过吗?”
宿舍里暗恋甄语的人是最多的,丁丁这么说话,自然产生了民愤。
阿远质问:“就是。给你洗过吗?”
丁丁理直气壮道:“我和甄语单独约会过了,我们还单独一起吃过饭。”
狗子问:“甄语和你拉过手吗?亲过嘴吗?”
兽自不量力地愤然道:“丁丁,你不要因为帮甄语打过一次架,她就看上你了。打架谁不会?要是打场架就能泡上甄语,俺也打了。就是那天俺没碰上。”
但是兽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如果打一场架就能泡到甄语,一零一的众神一定像保卫祖国那样时刻准备着,寻找一切该出手的机会出手,甚至不该出手创造机会也要出手。
丁丁反驳道:“谁让你碰不上呢?这就是缘分,知道不?”
老夏道:“丁丁,你是单相思吧?”
丁丁道:“放屁!甄语把她过去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对我没点儿意思,能把这些告诉我吗?”
韩不少问:“她告诉你什么啦?”
为了证明甄语跟自己说过掏心窝子的话,丁丁就披露了他目前所知道的甄语的所有隐私,并且讲得绘声绘色。
甄语第一次高考落榜后进了一家电子厂,分配到冲压车间,结果第一天进车间就差点儿崩溃。因为在甄语眼里,那些发出“轰隆轰隆”巨响的冲压机非常恐怖,而且食堂里有个断指的师傅,就是在冲床上不慎轧断手指才转岗到食堂的。那时的甄语,还以为自己会像父辈一样,一工作就在一个单位做一辈子。所以甄语虽然五指健全,但是已经认为,自己的未来像那个食堂里的师傅一样,伸手不见五指了。甄语第一天下班后,就对自己进行了一次灵魂拷问:难道我的一生就在这里度过吗?”
第二天一上班,甄语也没跟家里商量,就直接去找厂长说自己不干了,她要再去考大学。没想到厂长安慰她,说冲压车间的车间主任没文化,工厂是想培养她,让她将来接班的。厂长还说,她不用上冲床,让她学习学习管理,甄语就留下来了。后来,甄语就在冲压车间做工具保管,每天记录各工位产量,每天去仓库领料。虽然师傅对甄语很好,但做了一段时间,甄语还是觉得非常失落。她和师傅一起拖着平板车把物料拖到车间,就想起了中学时一篇悲惨的课文——《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甄语对这样的生活不满意,所以她上班一有空就看书。有次厂长视察车间,看到甄语在看外语,夸了甄语几句。几天后,厂长就告诉甄语,厂里有委托培养大学生的名额,如果甄语承诺大学毕业后回厂里工作,这个名额就给甄语。甄语当场就答应了。
“甄语得到这个机会的时候,离高考只有两个多月了。”丁丁继续声情并茂地说,“甄语想请两个月的假准备高考,但厂里不允许。所以最后两个月,甄语怎么复习呢?她把一堆书堆在床边,晚上坐在床上一本一本看,困了就眯一会儿,醒了就继续看,一直看到天亮。她就是这样考上大学的,她说到这段儿的时候,眼泪珠儿都在眼圈里打转。甄语要是对我没点儿意思,能掏心掏肺地跟我说这些吗?”
宿舍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方自归这时说话了:“兄弟们,不要因为女人伤了和气。”
韩不少这时又反应了过来,“神,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我们班就这么点儿资源,我们能淡定吗?”
方自归道:“没错,大家都喜欢甄语。但是我问一句,有没有谁喜欢到死去活来的程度?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