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甫——天下第一智叟,大羲国德高望重历经三朝声明不衰的元老重臣,他的研究从来不限于文学古典,上至天文星相,下至地理水经,几乎没有他不涉足的领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完全不足以形容其博学多才,即便是血统高贵的大羲王储,也莫不以能得到其亲身指导而引为荣光。
而她更不晓得的是,在与她畅聊时,这位驰名天下的智叟面上虽是平和从容,心中却早已惊涛迭起,翻天覆地!
自十年前那场惊变之后,他已许久不曾遇着这般一位同类——如他一般,求知欲极度旺盛,永不满足有限领域,永远在追逐着更多。
而更难得的是,这位同类不仅求知若渴,更还底蕴深厚——只见对面这一身狐裘素袍的女子一改之前的拘谨,谈吐间神采耀耀,眉飞色舞,一张未施粉黛的素雅面容,此刻竟如扶桑怒放般明艳照人。
这直击心腑的感觉,竟是如此地……似曾相识。仿佛一个迷眼,便错觉回到十年前,那时,那一道明红的身影,也是这般笑着坐在他面前,谈笑间,眉眼飞扬,光芒四射。
似跳动的火,似耀眼的日,让人简直要移不开视线……可明明,明明是不同的眉眼。
“老先生?……先生?”
兮予话音落了半晌,却见对面老者迟迟不见回应,便迟疑着唤了几声。
远甫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后,笑了笑,“抱歉,抱歉,只是突然……想起了十年前一些往事。”
十年……前?
兮予睫羽颤了下,胸中有些念想如潮水涌出,一时间,竟无法再忍耐。
她捏了拳心,试着让声音听来没那般古怪,“说起来,十年前的羲王……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么,你所了解的,又是什么样子?”
对方的反问让她一怔,却又见远甫哈哈一笑,“姑娘不用介意,今日所论之事,老朽万不会告知第三人。”
老者的笑容让她有种熟悉的亲切,低头权衡一会,也决心不再为了安危遮遮掩掩。
“我听闻,十年前的羲王伏尧,碌碌无为,平庸无奇,是王室子嗣里最没有出息的一个……可是,如今他却君临天下,王位在握。所以,我便想,世人所知道的那面,会不会,都不过是他故意为之的伪装?”
如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如燕王朱棣,装疯卖傻——韬光养晦,扮猪食虎,最后一举击败对手夺下帝位,历史上,这般的事例还不够多么?
她将心中疑惑缓缓道出,同时观察远甫的反应,可出乎意料的是,老者不过摇了摇头,便干脆地否定了。
“不,那并不是什么伪装。”
她怔忡无声,又闻远甫轻轻叹息,“老朽,并不知道陛下当年是作何想法……可是,碌碌无为,平庸了却此生……那确实是,当时的陛下……所向往的人生。”
“可是……为什么?”
兮予愕道,“难道他一点也不想要王位?即便他不想,其他人又真的肯相信,肯放过他么?”
“是,你说得没错。“
远甫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时候,身在帝王家,暗涌汹汹,不争即死……可是即便如此,陛下他仍选择了不争……这也是如今,老朽仍未参透的一个谜题。”
兮予忽觉一阵悲苦酸凉——身为王嗣,注定避不开王位纷争,伏尧这般,算是……消极面对自己的宿命?
“陛下甫出世,其母便香消玉殒,先王迁怒幼子,使他从小饱受冷落。其余王子,无论是谁,都可以随意欺凌他,甚至连宫中的婢女侍卫,都可以恣意克扣他的东西……可是,陛下对此不过一笑而过,竟全然不去计较,饥一顿饱一顿长大,是以如今身形依然消瘦单薄。”
“这个呆子……”
听到此处,兮予捏紧了拳,“他……他就没想过要反抗一次么?!”
远甫摇摇头,“陛下心思难测,也许,是生母之死留下了巨大阴影,所以,连他自己这条命,他似乎……也没想过要留着。”
兮予心头一窒,想起那道仿佛随时便要羽化而去的白色身影,胸口憋闷难忍。
她的确从未想过,如今这般高高在上的人,竟曾是……如此光景。
“不过,曾有一次,也是头一次,他近乎癫狂地……争了一样东西。”
兮予惊讶,连忙追问,“是什么?”
“一个女孩的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