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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第1页）

如果说严复服膺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话，那么他会发现是斯宾塞，而不是赫胥黎为社会达尔文主义提供了诸方面的诠释。他为斯宾塞所创造的这个思想体系所深深吸引。&ldo;有斯宾塞尔者，以天演自然言化，著书造论，贯天地人而一理之。此亦晚近之绝作也。&rdo;[41]&ldo;苟善悟者深思而自得之，亦一乐也。&rdo;[42]可见，严复之所以翻译《天演论》，其目的是借题发挥，将斯宾塞的思想体系推介给中国读者。

在某些案语中，严复也表示同意赫胥黎的某些观点，但与肯定斯宾塞理论体系并不矛盾。例如，《天演论&iddot;导言八》案语称赞赫胥黎&ldo;圣人知治人之人，固赋于治于人者也&rdo;，&ldo;欲郅治之隆，必于民力、民智、民德三者之中，求其本也&rdo;。赫胥黎主张瀹民智，治国从教民始，固然十分正确，而斯宾塞同样具有这种思想，严复已在多处进行了阐述。又如赫胥黎认为，保群自存之道&ldo;不宜尽去自营&rdo;，即需要在一定程度内保护个人的自由权。严复极同意这一观点，但又认为斯宾塞《伦理学原理》中《群谊》一篇即为此而做。与之相比，赫胥黎之说&ldo;其义隘矣&rdo;。[43]

综前所述，严复翻译《天演论》的主要宗旨是为了引伸人们对斯宾塞学说的理解，他传播斯宾塞社会进化论，是为打破&ldo;天不变，道亦不变&rdo;的守旧论调，他介绍斯宾塞用智、力、德衡量民族优劣与否的理论，是为了使国人认识到中、西之间的差距;他力倡&ldo;任天&rdo;，反对&ldo;与天争胜&rdo;，乃是说明社会进步是历史的必然。总之，他介绍的斯宾塞社会理论不是照本宣科，而是根据自己的思考和时势的需要有所取舍和发挥。

寻求富强是萦绕严复脑海中的一个思想主题。他很早就意识到经济学的至关重要性。英国作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给严复留下的印象是极其深刻的，他希望透过自己亲眼所见的具体事实，把握其更深层的原因，这就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到经济学中来。在英国资本主义工业化过程中，占支配地位的经济理论是古典经济学，他说：&ldo;晚近欧洲富强之效，识者皆归功于计学。计学者，首于亚当&iddot;斯密氏者也。其中亦有最大公例焉，曰：大利所存，必其两益。损人利己非也，损己利人亦非;损下益上非也，损上益下亦非。其书五卷数十篇，大抵反复明此义耳。&rdo;[44]这正是严复选择古典经济学的主要代表亚当&iddot;斯密作为自己译介对象的一个重要原因。

吸引严复选择介绍亚当&iddot;斯密经济学理论的另一个原因是斯氏运用的研究方法，斯密主要是采用归纳法论证他的大部分观点，这同穆勒关于科学的自然进化观点相一致。

&ldo;此二百年来，计学之大进步也。故计学欲窥全豹，于斯密《原富》而外，若穆勒、倭克尔、马夏津三家之作，毕宜□译，乃有以尽此学之源流，而无后时之叹。&rdo;[45]

《原富》是一部经济学基本原理著作，所以严复由此入手。不过，严复在案语中也表示亚当&iddot;斯密以后，西方资本主义经济有了很大的发展，他的某些理论已不合时宜，理嘉图（pavid

ricardo）、穆勒、麦庚斯（rors）就进一步发展了他的理论。因此，严复的译著连同他所作的按语，大体提供了西方古典经济学的基本概貌。

亚当&iddot;斯密并非一个重商主义者，而重商主义是西方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主要思想动力。那么，严复主要是从哪一个角度推崇亚当&iddot;斯密呢?亚当&iddot;斯密是自由经济的鼓吹者，重视个人主义在经济领域的重要性。他认为&ldo;国富&rdo;是社会群体所创造出来的财富。严复并不否认个人利益，但认为群体、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他认为&ldo;国富&rdo;应包括国家的财富和权力。

在《原富》最后一章《论国债》中，论及国债的问题，亚当&iddot;斯密表示，人民投资国债而政府以岁入偿还的方式，只有在商业与生产达到相当程度的社会才可能实现，而战争是造成投资增加的主要因素。当他把&ldo;持续性的长期借款&rdo;看作是&ldo;灾难性的权宜之计&rdo;时，他承认，大英帝国当时尚未受到其他国家由于长期借款而出现的&ldo;虚弱和颓败&rdo;的损害。在英国，英人以节省储蓄的方法弥补英政府浪费于社会上的资金，因此在战后，其农业繁盛，生产突飞猛进，终而偿还债务。这一事实，在一世纪前几乎没有人会相信。尽管如此，亚当&iddot;斯密还是警告人们，长期借贷终将会毁灭英国。

令严复惊讶的是，英国在偿还其国债的同时，其财富仍同步增长。亚当&iddot;斯密对这一悖论作为精辟的解释。严复亦谓：

&ldo;顾英债虽重，而国终以富强者，非斯密氏之言失也。凡物皆有其所以然之故。……英国自斯密氏之世以来，其所以富强之政策众矣，格致之学明于理，汽电之机达于用，群相明智而所行日新。然自其最有关系者言之，则采是书之言，而弃其疾以从其利也。于是，除扩商之大梗，而用自由无沮之通商。&rdo;[46]

也就是说，英国政府是以发掘潜在的经济能量为宗旨。虽然在亚当&iddot;斯密时期一度奉行贸易保护主义政策，但很快就被自由通商所代替。中国的情形与此形成强烈反差。&ldo;甲午庚子两战以来，国债之加者不知凡几，而其财又皆贷之于国外。&rdo;[47]国债日渐增多，国家内部的经济活动遭到抑制。考察中国历史，人民的经济观与经济活动尚停留在静态的阶段，故国债增加或税收加重，都会导致社会经济的分崩离析。中英之间的情况表明，国家经济的增长关键在于发掘人民的活力，故严复感慨地说：&ldo;斯英人无释负之一日矣。顾英国负担虽重，而藏盖则半。至今之日，其宜贫弱而反富强者，夫非掊镇廓门，任民自由之效欤?&rdo;[48]

当斯密指出富裕对军费的重要性时，严复却能够看到国家负担在这方面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膨胀：

案欧洲武备之费，以斯密氏之世持较今日，殆蔑如也。……自乾、嘉以来，欧洲民权忽伸，庶业猛进，说者谓百年所得，不啻古之千年。非佞谈也。国既日富，则其为守愈严，而武备之修，遂亦远迈古者。……国之强弱，必以庶富为力量。而欲国之富，非民智之开，理财之善，必无由也。&rdo;[49]

中国欲成为富庶之国，根本之途在于像西方那样开发民智，伸展民权。

在《原富》的译著中，严复对斯密的某些观点作了修补。例如，亚当&iddot;斯密认为个人致富是为了社会（ciety），而严复则改为为了国家富强。在译文案语中，严复虽一再强调民生之利，但终究还是以国家为重;他这样做，显然是为了适应救亡的形势需要。尽管如此，由于他强调发掘个人潜能对经济发展的重要性，赞扬斯密的自由经济观，因而与传统的经济观发生了极大的矛盾。在传统文化世界里，耻于言利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所谓&ldo;士、农、工、商&rdo;不仅是一种等级的顺序，而且是一种价值的规定。为严复作序的吴汝纶发现了这一矛盾，他痛陈：&ldo;然而不痛改讳言利之习，不力破重农抑商之故见，则财且遗弃于不知，……以利为讳，则无理财之学&rdo;。[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