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肩门里,一肩门外,也以冰冷的语调说:&ldo;你的话是什么意思?&rdo;
&ldo;你应该明白。你脸红了是吧?&rdo;
&ldo;我不明白。我也没脸红。&rdo;
&ldo;你来劝我打针,居然仅仅因为是他给你的任务。&rdo;
&ldo;你大错特错了。是他为你的命请求我。我很奇怪他比你自己还觉得你的一条命值得宝贵对待,而你自己似乎视死如归。&rdo;
&ldo;人固有一死。&rdo;
&ldo;你讳疾忌医而死,既不光荣也不英雄。比鸿毛还轻。&rdo;
&ldo;不成功,便成仁。我是为坚持主义而死的。即使今人嘲笑我,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后人会高度赞美我舍身成仁的品格。&rdo;
&ldo;你要成的什么功?又能成的什么仁?你真像你自诩的那样坚持过什么主义吗?&rdo;
肖冬云的语调,不由得带出了嘲讽的意味。
&ldo;我究竟怎样,至少还值得分析。可你们,背叛革命誓言就像扔掉一双旧鞋换上一双新鞋。你们连值得分析一下都不配。纯粹是可怜的苟活者,行尸走肉。&rdo;
&ldo;你这话除了指我和李建国,难道也包括我妹妹吗?她才多大?才十六岁不到!你要求她怎样?也为了当年那些狂热的话,对自己的生命和你取同样愚顽的态度?&rdo;
&ldo;刘胡兰大义凛然躺倒在铡刀下,也才十六岁不到。&rdo;
&ldo;你!&rdo;
肖冬云从门口几步跨到了床边,目光向下斜投在赵卫东脸上,低声然而清楚地说:&ldo;卫东,面对现实吧。不要再伪装了。在长征途中,我偷看过你的日记。这是不道德的事。我一直想向你坦白这件事,没想到三十几年后才有机会……&rdo;
赵卫东的眼睛睁开了。他缓缓坐起了。
&ldo;你的日记告诉我,你当年投身&lso;文革&rso;的激情也不是多么纯洁。你渴望拥有权力对不对?你在政治上野心勃勃对不对?你一心想取代李建国的父亲成为一县之长对不对?你还想乘着&lso;文革&rso;运动的东风,被省城的&lso;造反派&rso;们接到省城去共图政治人生对不对?&rdo;
赵卫东的屁股缓缓离开了床。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门口去,将门关严,并且插上了。
肖冬云继续说:&ldo;你用不着关门,更不必插门。我想没有人会来。我这么低声说话,也没有谁会听到。我觉得,与你比起来,我自己当年投身&lso;文革&rso;洪流的动机倒是纯洁得多。没你那么多政治投机的成分。我当年百分之百地相信&lso;文革&rso;是为了使中国不变修……&rdo;
赵卫东从门口走到了肖冬云跟前,面对面地凝视她。
而她也不眨眼地凝视着他。
&ldo;把你心里想的话都说出来。&rdo;
他的脸色已白得发青。
&ldo;说就说。你的日记还告诉我,包括你对我的特殊感情,那也是不怎么纯洁的。因为我的父母还是&lso;黑帮&rso;,你就处处在人前伪装出和我仅仅是红卫兵战友关系的样子。当我的心需要一点儿安慰时,你连句有感情色彩的话都不曾对我说过。只不过擅于对我讲一套一套的政治大道理。好像你是我的政治导师。我们在长征路上又都做了些什么事呢?还记得我们最后经过的那一个小山村吗?尽管穷,却是多宁静的一个小山村啊!仅仅因为房东家大叔夜间偷偷到生产队的地里刨了一篮红薯,而且是为了蒸熟带给我们路上吃的,你就第二天发动全村人批斗他,还命李建国揪住他头发往后拧他胳膊……结果呢?结果我们还没离开村,他上吊了。路上我妹妹感到罪过地哭了,我也流泪了。你就在山路边批判我们的什么&lso;泛人性&rso;表现……三十几年前我一向认为你在大方向上是对的,一次次说服自己与你的思想保持一致。直到今天中午,我仍对你怀有最后的崇拜,觉得你还是我尊敬的偶像……可……可当乔博士他们对我妹妹进行抢救时,你说了句什么话?你从旁说‐‐&lso;以红卫兵的身份而死是她的光荣,用不着你们抢救她的生命!&rso;你这算什么话?你凭什么代表她决定她的生死?你怎么不理解理解我这个姐姐的心情?你下午的表现,又是多么恶劣!乔博士他们做什么应该被我们敌视的事了?他们不就是全心全意地想使我们健康地活下去吗?&rdo;
肖冬云双用捂面,低下头泣不成声了。
&ldo;抬起头!&rdo;
她听到赵卫东冰冷冰冷的声音仿佛发自于湿漉漉阴森森的洞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