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背上倏然一凉,让他顿生舒缓冰爽之感,他艰难回首,看到谢又陵跪坐在自己身后,正从一桶冰水中浸润了汗巾敷在他发烫的肌肤之上。
谢又陵见杨慕动了动身子,双唇轻颤,声音暗沉沙哑地道,&ldo;皇上……赦了我?父,父亲呢?&rdo;
谢又陵在心底无声叹息,尽量放松了神情,温言道,&ldo;放宽心,杨大人暂且无事,咱们先回了公主府,养好你的伤要紧。&rdo;
杨慕心下稍宽,勉力一笑道,&ldo;多谢又陵,妙瑛……可还好?&rdo;他于昏迷前最后听到的话是妙瑛进宫为父亲求情,彼时神志不清不及细思,现下想来心里一阵羞惭难过,自己终是带累了她。
谢又陵倒了些茶水一点点润泽着杨慕干裂发烫的嘴唇,又扶着他的头喂他喝下一些,才柔声道,&ldo;公主一切都好,她只是担心你,好在,都过去了。&rdo;
杨慕干裂嘶哑的喉咙被甘甜的清茶沁润得舒缓了许多,神志渐渐清晰,却忽地想到了一桩事,挣扎着伸出手抓着谢又陵的衣襟,他忘记自己手指伤势极重,一抓之下已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不由得眉头蹙紧,喘息了好一阵,才断断续续道,&ldo;不,不能回公主府,我,这个样子……她看到会难过。&rdo;
谢又陵眼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踯躅了半晌,不得已低声道,&ldo;杨府,回不去了,我带你去我的住所,等太医给你上好了药,我再请公主过来。&rdo;
杨慕一滞,蓦地想起杨家已然败了,圣旨上说的明白,家产一律抄没……昔日画堂春丽,而今只剩下苍烟白露,人去楼空。他涩然地笑了笑,垂下双目,未再言语。
谢又陵命人将车停在公主府角门处,又着人小心地将杨慕背了下来,送至他房中床上,纵是仆从的动作已极尽轻柔,这一番折腾下来仍是令杨慕气喘不已,豆大的冷汗不住的从面颊上滚落下来。
众人自是一片忙乱,少顷便有太医前来,一见杨慕中裤上凝结的血迹便命人取了剪刀将那裤子铰开,谢又陵这才看清,杨慕臀上的皮肉已如败絮一般,连伤口都掩盖在流离的脓血之下,臀腿相接之处更是皮开肉绽,与双腿完好处宛若白瓷一般的肌肤两厢对照,更令他惊痛交加。
谢又陵不忍再看,目光向上移去,见杨慕脊背狠狠哆嗦了一阵,知他因太医处理那些破碎的肌肉而疼到极处,他刚想上前抓住杨慕的手,借此传递给他一些温度和力量,却见杨慕青肿溃烂的手指紧紧地拽着锦被一角,挣得几处伤口又再度破裂,然而至此他仍是紧咬了牙一声不吭。
此情此景,令谢又陵想起多年前,也是如是画面,那时杨慕曾用哀恳的目光求自己不要再看下去,他于此刻倏然忆起那眼神,泪水便已不能自持,只得默默转身向屋外走去。
时近傍晚,落日余晖将天边彤云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几道疏疏浅浅的光线透过院中梧桐的枝叶洒落下来,这是夏日静好的黄昏,天地依然绮丽如昔,却已不再是屋内之人熟悉的那片天地。不过一夜之间,所有的繁华悉数烟消云散,都说天若有情天亦老,原来世间之物必是要无情无义才能永葆长久,和这朝夕不变又亘古长存的天地比起来,人间一切的富贵繁盛都只是过眼云烟,是湮灭在史书文字间的只言片语,是消散在人们茶余饭后的一点闲谈。
不知过了多久,谢又陵听到太医吩咐拿纸笔,知道杨慕的伤口已处理妥当。他心内终于安稳平静下来,该是命人去请妙瑛过来了,这里已不再需要他。他怆然回首,忽然明白过来,今日之后,他的天地也将不再是从前那般模样了。
妙瑛一整日里惴惴不安,打发人去看了几次,都道是谢又陵还未曾归来,待到傍晚时分,忽见绿衣神色匆匆地跑进来,低声道,&ldo;长史回来了,还有,都尉也回来。&rdo;
妙瑛不禁大惊,一颗心猛地提上了嗓子眼,&ldo;怎么回来的?&rdo;
绿衣虽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紧张地道,&ldo;是长史送回来的,进了角门,便被人背了进来,好似……受了很重的伤。&rdo;
妙瑛心跳的砰砰作响,良久才勉强平复下来,她无法想象杨慕究竟受了什么刑责,那鲜血淋漓的场景到底离她过于遥远。及至见了杨慕苍白虚弱的面容,她才惊觉自己的心疼得似是要滴出血来。
杨慕早已耗尽体力昏沉睡去,妙瑛深吸了几口气,方转顾谢又陵,问出心中疑惑,&ldo;你如何接得他出来,皇上可曾下旨?&rdo;
谢又陵面色如水,冷静回道,&ldo;不曾有过旨意,是臣求得王爷同意,从宗人府接了都尉出来。&rdo;
妙瑛倒吸了一口气,&ldo;你,你这是矫旨,十七哥……他怎么会和你一起做下这等荒唐之事。&rdo;
谢又陵惨然一笑,道,&ldo;的确是臣荒唐,可都尉受了伤,又发着热,若不及时医治,臣不敢设想。&rdo;他抬起头直视妙瑛,诚恳道,&ldo;事情已然做下,却不与公主,也不与王爷相干,皇上要怎么惩处,臣一身担着。时候尚早,趁宫门还未下钥,臣这就进宫请皇上裁度。都尉……就请公主,好生看顾罢。&rdo;
他说罢,微微欠了欠身,便即转头绝然向外走去,却不防妙瑛一把扯住他袖口,只听她急道,&ldo;你一身担得起么?不过是个死字,你死了,我要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如何面对……他?&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