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七娘坦然笑道,&ldo;女公子对南洋一地这么上心,又是图些什么呢?&rdo;
蕙娘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几乎有几分迷惘了,&ldo;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从前我甚至从不相信,在我们这样的地位,还有人会和你我一样,在没有任何利益勾连的,甚至一点保障也没有的情况下,还能毫无芥蒂猜忌地携手合作……&rdo;
然而,这十分特别的联盟,的确又实实在在地就在刚才初步建立了起来。蕙娘有信心杨七娘不会随随便便把她出卖,为了蒸汽船,为了南洋殖民地,她们是真的可以精诚合作,这种信任的坚实程度,甚至比她和桂家的同盟关系还要牢靠。然而她只是不明白――她不懂她们合作的基础究竟是什么,许家、权家并没有直接的联姻关系,也没有上的利益同盟,她们之间可说是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刚出现一点苗头的儿女感情,却也没人有意愿在短期内就把婚姻给落实下来。这样的同盟,凭什么就能让她产生如此的信任感?
杨七娘的唇弯了起来,她说,&ldo;真是没有任何保障吗?朝廷政党,彼此间有确切联系的也不多见,他们又是凭什么毫无猜忌地携手合作呢?&rdo;
&ldo;志同道合么。&rdo;蕙娘脱口而出,&ldo;结党结党,凭借的不就是那份政见结的党吗。&rdo;
&ldo;政见,也就是对如何治理国家的一份看法。&rdo;杨七娘慢慢地、富有启发性地说,&ldo;你听着,是不是觉得有点耳熟啊?&rdo;
蕙娘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可再仔细一想,她和杨七娘一样都想要去推动的那些事,哪个不是国家层面的决策?她们两人,竟也算是志同道合,可以结党了!
&ldo;可、可……&rdo;蕙娘都有些语无伦次了,&ldo;可我们毕竟是――七娘,我们毕竟是女流之辈!&rdo;
&ldo;女流之辈,就不能问政了吗?&rdo;杨七娘静静地回答,&ldo;当然,我们要做得很小心、很隐蔽,做得一点都不像是在问政,可女流之辈,为什么就不能问政呢?我从来都不信三从四德这样的屁话,女人凭什么就不能问政?&rdo;
蕙娘抚着额头□了起来,她有点吃不消了,说真的,她这回都有些儿头晕。&ldo;问政……这……若是后宫参政,也就罢了。咱们这样的命妇身份……&rdo;
&ldo;这世上不亲自去试一试,谁有资格来评判能不能?任何一个划时代的变化,一开始也都只是一个荒谬的想法而已,&rdo;杨七娘突然叹了口气,&ldo;其实我也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不过,再怎么样,走一步,总比不走强。&rdo;
她一旦住了口,室内顿时就陷入了一片死寂,过了许久,杨七娘站起身来,随意地看了蕙娘一眼,低头整顿起了自己的裙摆。
&ldo;怎么样,你想好了吗?&rdo;她的语调淡而宁静,仿佛自己刚才没有平平常常地说出那大逆不道、荒谬非凡的提议一样。&ldo;这个党,咱们要不要结?&rdo;
蕙娘摇头道,&ldo;你太疯了杨善衡,你实在是太疯了……&rdo;
她又沉默了许久,才颓然道,&ldo;反正,蒸汽船我是一定要造的,我们还是先一起把这件事办好再说吧……&rdo;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拒绝、是推脱,可那软弱的语气,却又表明了她的拒绝,不过是一层软绵绵的窗户纸,也许戳一戳就破了。
杨七娘弯起唇角,忽地灿然一笑,她又坐了下来,安稳地道,&ldo;既然下定了决心,那我看,你也到了该回京的时候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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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辞行
承平十四年七月,京畿一带已然是初秋天气,除了日当正午时还有一丝暑意以外,早晚均已十分风凉。尤其天津海港边上,到了晚上海风一刮,透骨沁凉不说,身上且还黏黏湿湿的,令人十分不适。许多搭乘客船来京的客人,下了船都要再添一件衣服,有些还没打定主意上哪儿投宿的客人,此时也不禁加紧了脚步,唯恐去得迟了,几间百年老店,都要宣告客满,便只能去住那些不知根底的新店了。
就连天津城专为官宦人家准备的码头前,都要比往常热闹了几分,秋后是出行的大月份,南边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女眷,也是乘着风向还没转,赶忙往北方赶。就是这会儿,足足有四艘船在码头都要靠岸。岸边也是汇聚了不少下人、管家之属,显然是已经收到消息,算着就是这几天该到了,于是便在码头上候着准备接人了。
码头不大,四艘船只能按先来后到依次入港,排在后头的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可以先通信息,让管家回去把家人、帮闲和脚夫叫来,这样下船时也从容一点。众人正忙忙碌碌地抛锚系绳时,忽见远处黑烟阵阵,有三四艘船慢慢地开了过来。其中数艘不过是寻常的快船,无非格外豪华规整罢了,其中有一艘奇形怪状的船,上头矗了个大烟囱似的,还在往外滚滚地吐着黑烟,令人看着煞是稀奇。一时岸上诸人都看得呆了,倒是水手们见怪不怪,还在做事。不多时,宽板架起来了,马车也赶过来了,甚至连布障都围起来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起码是五品大员家中的女眷出行。现在这世道,小官太太出游,哪有这么大的派头,能拿一把团扇遮脸,都算是很知礼的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这样仰着脸走出来的女儿家,也不知有多少呢。就是这份做派,隐隐已是把后头几艘船给比下去了。
&ldo;您一路辛苦劳顿――给您道恼了。&rdo;管事媳妇上前几步,把大少奶奶搀了下来,&ldo;可要小心身子,别沤出病来。&rdo;
大少奶奶轻轻地按了按眼角,嘶哑地叹了一口气,轻声细语地道,&ldo;怨命、怨命……都是不说这些了。乘天色还早,快些上路进京吧,这些箱笼,慢慢地运过去便是了,随身的几件衣服,我倒是已经都带上了。&rdo;
大少奶奶同母所生,唯独的那一个亲弟弟,自小发了一场高烧,还得了结巴,竟是个半傻,读书路这就被耽搁住了。好在十几岁,得了权神医妙手诊治,不知如何竟又好了,聪明之处,比天下人都强。虽为入仕,但倒腾火药、火器,也是天下知名人物。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御前宠臣,虽说他脾性鲁直,也不晓得提拔亲戚,这些年来,大少奶奶夫妻也没受他什么好处。但亲弟弟体面,大少奶奶自然只有开心的份,不料还没几年,这人是英年早逝,为了一个火器,竟是深深把心血给淘干了――别说大少奶奶、大少爷,就是老爷太太,知道消息都是连连嗟叹可惜。大少奶奶如今奔丧北上,心情又怎会太好?管事媳妇亦不敢多言,忙道,&ldo;是,您这儿请。&rdo;
一边说,一边不免好奇地多看了远处几眼――那冒着黑烟的烟囱船也已经到了近处,却没往官用码头靠岸,而是还要再往上开去,去到水流更为平稳深沉的天然弯滩处。那一带距离这儿,也就是数百步的距离,便是常年设而不用的天家码头了。除非外地藩王,又或者是钦差大臣出京进京奉皇帝特旨使用,这儿一般是常年空置的。
&ldo;这是和我们一道北上的船只。&rdo;大少奶奶一眼瞧见了,随口也说道,&ldo;倒是都看惯了那奇形怪状的物事,据说是烧煤外加风力,走得比我们的船快些。在南洋押送上京的战利品。那一批,应该是广州那边来的人吧。&rdo;
南洋吕宋,对这管事媳妇来说,听着就和天书一般,她连苏杭一带都没去过,如何懂得广州南洋的事?不过多贪稀奇看了几眼,此时回过神来,亦不敢多问,只笑道,&ldo;是――您这儿请,是专给您雇的老马车行的大车,宽敞些,走起来也舒服……桂少奶奶已经回京城去了,总督人又在南边没有回来,他们家专用的车马也就那么两套,都被桂少奶奶带回京。桂少奶奶特地留了人陪我一道雇车、开路……都没想到您这么早就到港,不然,她今儿肯定也在边上。&rdo;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马车走去,走到了一半,大少奶奶又缓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将眼神投向了远处的御用码头:先靠岸的,反而还不是那艘冒着黑烟的烟囱船,而是一艘不大起眼的小宝船。三十多个下人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瞬间从码头处次第走来,有人抬了八人的轿子,有人牵了马匹,有人手里拿了帐幕正在缓缓张开,那船上也有许多下人缓缓簇拥着一位女眷款款走出,虽说离得远,她又为人群所包围,但这些官家女眷、下人,哪个没有一双利眼,只是从那些从人的衣着打扮、一举一动,都看得出来此人身份的不凡。一般来说,会来码头接人的多半都是杂役,一户人家若连杂役也如此雅致庄重,层次是肯定不会低的。要不是看形制不像是外地藩王进京,恐怕一般人都要猜测这是藩王妃、郡主等人出行了。大少奶奶在管事媳妇的陪伴下上了大车,一边走,一边还掀起帘子多看了几眼天家码头的景象。在她身后,另一艘船也靠了岸,这回便只有几人上前相迎,论排场,和大少奶奶都是天差地别,更别说是和那边天家码头的那位女眷了。
管事媳妇也是善看眉眼之辈,见大少奶奶关注那边码头上的境况,自然也多为留心,看了一会,方才咋舌道,&ldo;还当是钦差大臣回京,可大臣回京,哪有带女眷的?若是搭便北上那也罢了,虽然违制,不过也是无伤大雅。可――奴婢留心看了这一回,好似这艘船上,就坐了这么一个主子呢。也不知哪家的女眷,能有这天大的面子。别――别是宫里的娘娘出宫了回来吧?&rdo;
大少奶奶道,&ldo;宫里的娘娘哪能随便出宫呢?就是回宫,也不可能只是这个阵仗。&rdo;
她若有所思地望了码头上的八抬大轿一眼,虽说马车走得快,但毕竟天家码头占据的地理位置更为优越,两班人马眼看着要在十字路口会合上了。大少奶奶吩咐管事媳妇,&ldo;让他们先走吧。&rdo;
一行人擦肩而过时,那管事媳妇忽地道,&ldo;哟,那骑在马上前导开路的,不是宜春号的乔五掌柜吗?这什么人物,能劳动得天津分号的总柜给她做前导……奴婢到了天津这些日子,这位乔五爷可是走到哪里都威风八面的,怎么今儿――瞧那意思,不过就是个开路的……&rdo;
她说到这儿,自己还没明白过来呢,大少奶奶倒是先明白了,她淡淡地道,&ldo;你也是忙忘了吧……宜春号的分号掌柜给她做前导,又是这么大的做派,和俘虏回来的英国战船一道从广州回来……这肯定就是焦家那个女公子,权家神医的太太,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了……除了她,别人那里还有这样的排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