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其琛先是惊了惊,等静下心慢慢品琢了这番话后,方犹疑道:“是因为一个女人?”
“应该。倒难为了辅国公与夫人还能在人前恩爱敬重。听说武乡侯府里,夫妻失和多年,恍若陌路。”
林七许颇有唏嘘地叹息了一声,等缓过心神来,见弟弟仍若有所思,玩笑般地扯开他的思绪,道:“我说这些。不过是让你和皇上慎重些。武乡侯既非庸碌之人,拿他作开刀之石,未必是明智之举。”
小皇帝本来试图挑一个好拿捏的、性格懦弱的权贵来开刀。第一以证决心,第二方便震慑。可若连武乡侯都处置不好,日后行事会难上加难。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皇上他心有主意许久。恐怕一时间无法变动。再说,皇上他不一定对武乡侯一无所知。不过没有更好的人选罢了。”林其琛想通其间厉害积弊,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林七许自然更清楚,只是慎而又慎地叮嘱:“你此番离京,务必行迹隐晦。武乡那桩人命官司。只怕武乡侯早已知晓,不过是瞧着没人拿他作文章,方草草了事。”也对。一个在朝闲赋之人,御史们哪怕弹劾于他。先有百年侯府作后盾,又与不少贵戚作下姻亲,最多被圣上不轻不重地斥责一番,完全没有多大影响。
只有闹大,在二月二皇上亲耕,树立名声的时刻被捅出来,面对皇帝颜面大失、熊熊而来的怒火,怎能姑息此等强夺侵地、草菅人命之人?
“姐姐放心,我已成年。该懂的都懂,不是孩子了。”
林七许盯着他日渐成熟、五官立挺的脸庞,道:“其琛,我多么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不在偷偷摸摸地为皇帝做事,而是能站在金碧穹顶之下,皇亲百官之前,堂堂正正,实现满腔抱负,为国效力,尽忠尽责。”
说起来,从武比之从文,到底差了不少。
“姐姐说什么呢,这护送证人的活计,还能敲锣打鼓地热闹不成。不论谁去,都必须掩人耳目,悄无声息。”
林七许笑容略有苍白:“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哎呀,其实做武将没什么不好,起码,不必再做些鬼祟之事,行阴诡谋略,我的那群弟兄们,各个都是豪气顶天的男子汉,大声说话,大口吃酒,比之那些妆模作样的文人雅士,强上百余倍。”
“好好好,你开心就成。”弟弟的插科打诨,再不由得林七许伤心自责,怎能让身在修罗地狱的自己去玷污明亮又纯粹的林其琛。
她的弟弟,永远能折射出太阳的光辉与温暖。而她,连做月亮的资格都失去了。
林七许平定了心神,柔缓道:“皇上拿武乡侯开刀,你千万珍重。莫被人拿住了把柄,到时皇上有心保你,都护不住。”
“哪有这般容易,皇上既托我去办此事,没有万全准备,又怎么信得过我一个与他同年的少年。”林其琛面上显出一丝难得的凝重之色,复又道,“早知道不和姐姐说武乡侯的事了,省得姐姐瞎想一通,白白担心我。”
林七许闻言不温不火地瞪了弟弟一眼。
“话说,林府的事……”林其琛静默半晌,吞吐开口问。
窦玉前几日滑了一跤,当场见了红,不出夜里就失了孩子,听说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至于个中原委,那是林言轩需要操心的事情,和林七许这个出宗女真的没什么干系了。
不过一看弟弟左右为难的模样,林七许几乎瞬间明白过来。
他们父子间可以说有过一段最和谐的时光,父慈子孝,同进同出,闲时品评书画,谈古论今,林言轩出门必携其琛,拜访故交,走亲会友,哪哪都少不了弟弟的身影。
其琛一气之下做出的决定,往往缺乏深思熟虑。
弟弟对林言轩,又怎会没有点身为人子的孺慕之情?
“这样说来,你父亲恐怕一生只你一子了。都说传宗接代,养儿防老。可不论他对你好是图什么,但那些感情是真真切切的。你莫要忘怀。”林七许笑得宽慰又温软,道,“其琛,你不要学我,我和你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林其琛眼底的零星犹疑渐渐堙没。转而爽朗笑道:“哪有,我和姐姐是一体的。”
望着恍若孩童的弟弟,林七许蓦然记起幼时的场景,一幕幕晃过心田,轮廓虽是模糊的,可心神却是震惊和疼痛的。
真正说来,最苦的那几年。其琛不记事。陪着她走过来的是母亲和妹妹。
而她对林言轩和赵氏的恨意,全部来自那两条人命。
奈何娘亲和妹妹在其琛的心中存在感太过微弱,甚至不妨说成是她的时常回忆才会让林其琛记得原来他有一个很爱他的娘亲和另一个很漂亮的姐姐。
……或者。让其琛忘记那两个人才是最好的。
在生命的长河里慢慢遗忘,慢慢释怀,不必和自己一样,融化在血里。铭记在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