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主殿后,管锥惊讶地发现这是个两层建筑,从外面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管锥在二楼见到了身穿一袭瓦灰色长衫的梁道安,此刻梁道安正伏案读书,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背着,脸上挂着一副圆形眼镜,乍看上去,没人会相信这是个毒枭,倒像是晚清或民国穿越而来的老学究。
直到管锥等人放下礼物,梁道安才缓缓回头,眼睛扫过管锥,像是在看一截木头一样无动于衷。或许是对管锥相助丑人的事情不满,或许是对管锥有些戒心和好奇心,梁道安故意表现得反常,只是想看看这个年轻人会怎么应对。管锥倒的确被梁道安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但想到来的路上罗大佐交代的话,便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你梁道安把我当木头,那我就当好一根木桩。”管锥心里想。
梁道安看到罗大佐,眼神才有些改变,却又低下头接着看书,嘴上说:“一个天聋一个地哑,都不说话。你叫罗大佐吧?”
罗大佐笑笑说:“八爷还记得我呢?”
“以前是裴三哥身边的红人,怎么会忘了你。不过我有几年没见到你了吧?出什么事了吗?”
罗大佐只说自己因为家庭原因受到一些打击,所以就没有继续在裴万岁那里做事了。引得梁道安好一阵唏嘘,他说:“你早该来找我,我这个裴三哥对兄弟真是一点儿情分都不讲。我们都是中国人,我这儿不缺你一双筷子。”管锥听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语重心长,像是长者对晚辈的谆谆教诲。
罗大佐笑道:“怪我自暴自弃,现在我不是来见八爷了嘛。”
梁道安把眼神慢慢挪到管锥身上,像是礼贤下士又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就是管锥吧?”
管锥忙点头称是:“八爷,我叫管锥,来新庙没多久。”
梁道安做思考状,过一会儿才指着椅子让两人坐下。
管锥主动提起丑人找过自己的事,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有了梁道安的邀请,与其等梁道安问起,倒不如自己先说出来。一来显示自己对梁氏内斗一无所知,二来能适当地表现出一些功利心。梁道安这种人不会排斥功利心,在这片利欲熏心的土地上,没有功利心才令人怀疑。
听到管锥主动提起,梁道安漫不经心地问管锥对丑人的印象如何,一时半会管锥也想不到更好的回答。他以往对梁道安的了解都是片面的、脸谱化的,而真正面对着这个老人的时候,只觉得像是面对一潭死水,水面看似波澜不惊,但每靠近一步都让人如临深渊。
面对这样的角色,管锥不敢下脚太深,他小心蹚过这片雷区:“他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你说得对啊,是棵好苗子,苗子就需要有人护着,长起来就成了栋梁,长不起来那就是杂草。”梁道安不紧不慢地说。
管锥连连夸赞:“丑人做事努力,很有开拓精神。”接着话锋一转,“上次丑人来的时候,还打听了美国那边的毒品销售情况,还问我在美国有没有熟人。他还是有志向的。”
管锥这些话一出口,梁道安脸色有变,这正中管锥下怀。梁道安当然知道丑人现在没有能力往美国输送毒品,所以一听说丑人对美国有兴趣,肯定会立即联想到自己的孙子,那是梁道安的命门所在。
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管锥现在只想迅速脱身,匆匆向梁道安道别后带着罗大佐回了新庙。
从那天开始,梁道安似乎对管锥有很大的兴趣。隔三岔五地就派人来把管锥叫去老八寨,倒是似乎忘记了罗大佐的存在。虽然梁道安话说得好听,但因为罗大佐和裴万岁的关系,他未必真的敢用罗大佐。管锥则不同,梁道安见到管锥第一面的时候,就断定这个人不会屈居罗大佐之下。在从管锥口中了解到他和罗大佐的相识过程之后,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
现在的梁氏,无论从哪个角度,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新人介入。梁氏的现状让梁道安觉得自己已经被架空,虽然实际上他仍然掌握着梁氏的一切,但在调查梁志之死这件事上,梁道安不相信梁氏的所有人。梁氏内部派系林立,利益纠葛盘根错节。梁道安觉得除了自己,没有人真正在乎梁志的死因。而他现在也不敢用丑人,因为梁志死了,如果这时候起用丑人,梁氏的大部分人都将倒向丑人一边,他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一句话,梁道安觉得梁氏内部需要有一个靠得住的强人出来破局。
管锥无疑是个合适的人选,他尤其满意管锥的身份。
有一种说法叫镀金,指刻意用某种经历将身份变得更加光彩。而管锥是通过帮裴万岁做事出场的,这种行为算是镀墨,刻意把自己染黑。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帮裴万岁做事的人,真正的目标会是梁道安。
管锥第四次被梁道安叫到老八寨的时候,正好赶上饭点,梁道安招呼管锥一起吃,这次只有罗大厨一人陪梁道安吃午餐。直到午饭快要结束的时候,梁道安才终于说到正题,冷着脸问管锥和丑人熟不熟。
管锥抹了抹嘴:“熟,我第一次来这里就跟您汇报过,他找过我,前几天我帮他收拾联合军和民兵团。”管锥把纸巾扔进垃圾桶,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饭,盯着梁道安停顿了一下,说道:“他那边不会是又有麻烦了吧?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尽管吩咐。”
梁道安转而一脸疑问:“你就这么想帮他这个忙?”
“他是八爷的干儿子,那就是我……那就是我哥。我哥有事我能不帮吗?”这些话早已经了然于胸,管锥现在说出来脸不红气不喘。
梁道安笑眯眯地问:“你收拾积星堆那两拨土匪的手段我听说了,四两拨千斤,稳坐钓鱼台。你哪来的这些手段?”这是只老狐狸,不像丑人那么好哄。
“八爷,您也是中国人,年纪比我大,懂的比我多,阅历比我深。我这点儿捏泥人的把戏在您面前算什么?”
梁道安突然笑了起来:“口气不小,不过你说得对,我们中国人耍猴的时候,他们还在树上吃香蕉呢。”梁道安停顿了一下,突然凑近了问:“你当过兵吗?”
管锥猝不及防,他需要思考的时间,哪怕几秒钟,但这又是个不容思考的问题,他只好顺着话往下捋:“您说哪国的军队?”
梁道安:“中国人还能当哪国的兵?”
管锥露出奸诈的笑容:“没有,那时候我想过去美国当兵,人家给的钱多。中国穿军装的都穷。”
没想到梁道安竟然露出几分不快,管锥猜不准哪句话没踩准。梁道安接着说:“中国人当什么外国兵?中国人当年那么穷,还不是照样把美国人赶过了三八线。你说你当了美国兵,以后要是打起仗来,难不成你还要杀个回马枪打回中国来?”
这几句话超出了管锥对毒枭的理解,他顺着梁道安的话接道:“没想着打仗,美国哪还敢跟中国打仗。我就是想挣点儿钱,没想那么多。”
“那你做过美国大兵没有?”梁道安问。
管锥说:“我家有亲戚在美国,我旅游签证去的,附近住的都是中国人,待了小半年,连句英文都没学会,全耗在华人圈子里了。不过倒是玩过不少枪,后来又跑到日本练了一段时间武术。”
“中国人跑日本练什么武术,我们中国的武术,哪家不比鬼子的强?”
管锥尴尬地笑笑说:“我就是好奇去看看。”
梁道安皱皱鼻子说:“我这辈子最恨日本人,要是跟日本打仗我把我这辈子挣的钱全拿出来雇军队从越南出海去打日本。你看我做出来的毒品从来都不卖给日本人。我告诉你,我的货分两种,好的我印的鹰箭旗,次品印日本国旗,就是外面叫的红日。”
管锥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样一个毒枭做这样的表达,谁听了都会觉得匪夷所思。管锥只是一味地点头,看梁道安咬牙切齿的样子,他担心稍微反驳一下就会引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