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一句,带着满满的讥诮、嘲讽。廖碧君的头垂得更低,面色由白转红。
碧君一直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这是涵养工夫不到家。但在此刻,意味的是把她的话听到了心里。不是对牛弹琴就好,廖书颜笑了笑,“要说你在乎国焘,我相信。都为他寻死觅活了,谁能说你不在乎?
“可是,你若真的在意他,日常诸事,便该为他着想几分。例如打理好房里的事,例如自一开始就照着他的意思教导翰儿。
“可你偏不。你觉得他是次子,房里的事随大流就行了,却不想想,自己也迟早要做婆婆,自己所在的房头少不了大事小情。
“宠孩子没错,但要一边宠一边往好处引导——这话我和你婆婆早就委婉地跟你说过,可你好几年都因为生了儿子、彻底站稳脚跟沾沾自喜,家里家外都恨不得把翰儿挂在脖子上炫耀。让你引以为豪的儿子,可不就要当小祖宗供着。
“别的事,从不肯动脑子,只知道跟着妯娌行事。幸好你这妯娌聪慧干练,否则,这个家早让你们俩拆了。
“说来说去,你就是自私、懒惰到了没边儿的东西。”
她语气倏然一转,变得沉冷,“在闺中时,有父母供着衣食起居,有手足照顾帮衬;年轻时仗着姿色出众,满脑子的风花雪月;嫁人后,生下子嗣便以为万事大吉;混日子混到孩子长大了,你指望的便是日后享受儿子儿媳的孝敬吧?
“好事都让你占尽了,别人就合该围着你转?
“你配么?
“你是个人,却偏偏把自己活成了陪衬国焘的物件儿——眼下谁不知道,蒋国焘娶了个小家子气、凡事都要依靠婆婆妯娌的绣花枕头?谁又不知道,这绣花枕头生下来的长子,跟她一个德行?”
听到这儿,廖碧君抬头望向姑母。
廖书颜笃定地点了点头,语气变得松散,“凡事要婆家费心,是你自己说出去的;小家子气,是别人瞧着你的做派得出来的说法。
“多少人都纳闷儿——蒋国焘到底看中了你什么?
“我房里的人一直留意外面的风吹草动,这些话是这几日听来的。倒是真没冤枉你。
“早年间样貌出众、单纯善良的廖家长女,生生地把自己活成了一无是处的蠢货。
“你能因为国焘寻死,却不能让他面上增光。
“你说,好笑不好笑?”
廖碧君身形抖得厉害,终是撑不住,跌坐在地。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外人眼中,是那样的。
廖书颜仍是无动于衷,“你若能转过这个弯儿来,日后就照着国焘的意思度日。过几年,他要是瞧着你有了长进,父子三个自然会回来与你团圆。
“你若仍是执迷不悟,那也随你。
“等会儿我去找你爹娘、你妹妹说道说道你房里这些事,会劝他们不要理会你这笔烂帐。”
她刚要吩咐廖碧君退下,却见对方身形一软,晕倒在地。
午间,有人把蒋翰认错的文章送到书院,学生们看了,见认错道歉的言辞恳切,心里舒坦了不少,也就不再继续谴责。
老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没错,蒋翰现在只是有个态度,日后如何,还需观望,但现在他们该做的就是观望,而不是不依不饶——认错了,还没完没了,会让犯错的人生出逆反心理,万一破罐破摔又走了老路,改用化名剽窃他人心血,他们也就白忙了一场。
顾沅淳等学生提过的事情,董飞卿安排妥当了:东面后花园的湖上有个水榭,他命人照着兔园的情形布置出来,又为此处取名碧水汀。
今日,匾额挂上去了,也知会了学生。
此外,董飞卿和叶先生、管三为兔园、碧水汀制定出了规矩:可谈时事,但不可对帝王、官员在政务上的举措、作为品头论足;可以揭发检举有辱斯文的人,但不可捕风捉影、空口造谣。
前者容易让人断章取义犯忌讳,况且,都还是学生,为人处世刚摸出门道,哪里看得清楚朝堂上的云谲波诡;后者则是为了避免笔墨官司中出冤案,这帮孩子嘴毒的不在少数,要是把被冤枉的人挖苦得一蹶不振,算谁的责任?
这两点是最重要的,谁若犯了,书院会视情形轻重追究,实在严重的,当即打发出去。
其余的,相对来讲便是小规矩了,例如在兔园的话题一如既往,可以杂七杂八,但碧水汀只供探讨各类学问,男学生晚间想吃什么菜想喝什么酒、女学生明天想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之类的问题,就别往碧水汀送了。
这些条条框框张贴在兔园、碧水汀最显眼的位置,学生们看过之后,都欣然接受。
午后,蒋徽走出藏书阁,去往前面待客的暖阁。
有刘全、友安、友松等人精在,她自然对蒋家这几日的动静了如指掌。
自事发起,蒋家一直没干涉此事;蒋国焘昨夜回京,又连夜离京;上午,蒋翰认错言悔的文章送到了淮南书院等地;蒋国焘致歉的亲笔信件也已送到了她手中。
一个门第、一位父亲做到了这地步,已是难得。他们不是不能尝试周旋,但瞧那意思,分明是自一开始就自知理亏,由着文人学子在笔墨之间惩戒蒋翰。
既然如此,她当然不能再揪着不放。经此一事,不论是昌恩伯,还是蒋国焘,都会格外留意蒋翰相关的事,并把他往正路上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