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八月,正是关外秋高气爽的时节;放眼望去,满山莽林尽染黄晕甚是喜人,就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由熟透了的板栗橡子山核桃散发出来的诱人味道。
随着一阵銮铃响动,蜿蜒起伏的山道上远远得驶来八辆载得满满的双驾马车。
颇引人注目的是,在这八辆双驾马车的头里,还有一辆单驾的青布篷车。
忽然,这辆青布篷车右侧的车窗帘‘唰’得往上一卷,接着便有一大捧被啃到精光的细碎骨头,“哗”得一下撒了出来……居然车窗抛物,真是没公德心,待会儿我得好好说说他。
“吸溜吸溜吸溜……杨兄,你说这王管事到底咋回事儿?那天为啥天不亮就赶着车子出城,那刘兆璘还老念叨着临走前好好得跟徐少游与春妮他们道个别呢。”
只见杨从循带着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瞅着面前那个正不停舔舐吮吸自己那对油汪汪爪子的胡三:“我说三弟,哥哥我没缺你的鸡肉吃吧?你干嘛老是……这个样儿啊?”
“哪个样儿啊?嗨,我这是洗手呢,我们全家都这么洗手。”说着,小狐狸又举起那对爪子在脸上使劲得揉搓了两下,接着又伸着鼻子一脸陶醉得嗅了嗅:“棒极了,这‘口子烧鸡’的味道真赞!……杨兄你不来点儿?”
眼瞅那胡三扭头冲自己促狭得一笑,杨从循赶紧用双手捂住了脸:“不,不用了!……三弟你不是想知道咱那天为啥要赶着出承德城么?其实救春妮那天,王管事他还专门找我解释这件事来着。”
杨从循告诉小狐狸,王管事他们肯出力帮助春妮她们出火坑,也是看在这几位姑娘真心想要从良的份上。
将心比心,自家是关外插香落草的绺子,早就在官府留了案底儿,眼下仰仗马五爷的庇护一时衣食无忧,但这绝非长久之计。
人家马五爷做得是关外跑商的买卖,肯收留王管事他们这些身世不清白的前土匪也是看在兄弟几个马术精熟,真遇上事儿敢打敢拼的份上……真到了走不动商的年纪,就算马五爷他碍于交情不好意思开口,王管事他们几个一定也会铁了心得辞行。
老来要想不落个饿殍街口的下场,趁现在赶紧攒下几个体己才是真的。
只不过王管事他们几个留有案底在官,眼下做得又是随时准备和人拔刀见仗的跑商,想要明媒正娶成家立业怕是难了。
再加上王管事他们几个正好又是血气方刚,夜里颇耐不住的年纪,腰里那些流血流汗才积攒下来的血汗钱,到头来有一大半都进了那些半掩门子的无底洞,这样下去绝不是个事儿。
对此带头的王管事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他有时连自己都管不住,又怎么说服兄弟们呢?
天幸,这转机终于到了!
王管事直言说这次若真能借着春妮她们几个从良的机会,成就兄弟几个的一场婚事,那就能拴住兄弟们的心,从此小两口儿一块儿踏踏实实得攒钱过日子,到老也能有个好下场。
所以这一回,他们几个会在这些想要从良的女孩里边挑了一个和自己有眼缘的,过后肯定会私下和相中的女孩吐露一下心意。
这人海茫茫,两人能遇见就是缘分,只要今后能真心在一起,别的都是虚的。
在出发之前,王管事他特地把兄弟几人合力凑出银子交给徐少游,在恭喜他与春妮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同时,也请徐少游出面,代为照顾一下这几个女孩半年的衣食住宿。
王管事告诉徐少游,此时八月将尽,往后不到两月,关外就会飘起鹅毛大雪,将本就崎岖难行的山道彻底封死;自己此去还有小两千的山路要赶,在封山之前是绝对回不来了。
等到来年春回,这山路上厚厚得积雪一化,则更是泥泞难行;所以王管事他们这一去,就得到等到明年仲夏才能赶回。
王管事最后还叮嘱徐少游,自己兄弟几个只是顺路帮了一点小忙,并不图那些女孩们报答什么:若这些女孩别有良缘,那他们兄弟几个都是善祷善祝;若是这些姑娘真的认准了自家,那不妨就在这里安心等他们回来。
这样做,一来是看兄弟几个这趟能不能真的管住自己,把一路赚下得分红分文不差得拿回交给人家姑娘。
二来也是借机问问人家姑娘的本心……如果连这半年都等不得,那便是无缘,毕竟是兄弟们拿命换回来的体己儿,说啥也不能交到不能托付的人手里。
“王管事他还说,这次把春妮她们暂时留在承德,也是为了能进一步加深李安萍的误解,敦促她早些去给春妮她们几个办理脱籍。”
王管事告诉杨从循,李安萍这回一反常态得不要赎身银子就把春妮儿几个都放出来,可见早就得到报信,知道有专门和她作对的鸨母要下手抢她手底下的姑娘。
这老鸨相互之间买人,可与外人给姑娘赎身不同:大家都是行内人氏,那些常用来往上抬姑娘身价的手段都不好使,你敢跟我算这个姑娘这些年在你这里的吃喝挑费,那我就跟你算算这个姑娘在你这里待的年头,跟你要青春损失。
到头来,就算一方说破嘴皮,另一方也只肯给那卖身契上写明‘当初买进人家姑娘所花的身价’……这都是原先那鸨母往死里压过的价钱,又能有几两银子?
这回李安萍干脆不要这赎身钱,就是在向王管事他们示好,把对方鸨母事先给下的赎身钱当成回扣赏给了王管事他们,顺便也用话求王管事他们不要再介入她们两个之间的恩怨。
这个变故却是王管事始料未及的,可是李安萍她已经对号入座,自己找了一个对头出来,现在也只有借坡下驴,再多说旁的都有可能引起李安萍的怀疑,那时就弄巧成拙了。
所以王管事他才用‘好马不吃回头草’来暗示李安萍,表态说自己只要能把人带走就算跟对面交了差,往后不会再来插手。
只要春妮儿她们几个暂时留在承德,那李安萍就会想当然的认为是王管事他们的突然离去才导致对面那个‘鸨母’心生怯意,不敢堂而皇之得收留春妮几个,只能找地方将这几个姑娘暂时先养起来,等风声过去一点再说。
须知有千日做贼,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李安萍她平日里还得打点起精神操持迭经风波的莺歌馆生意,没有那么多精力和对方过多纠缠。
对面既然按兵不动,那自己也不敢就这样和对面直接撕破脸皮,干脆还是给这几个姑娘脱籍,彻底绝了对方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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