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婉颤抖了声音:“那怎么办,难道看他等死吗?”
医生也有些激动,夹杂了法语跟毓婉解释不通,语言问题让他恼火,砰的推开车门冲下去很快又跑了回来,将雀儿拉出车去,自己和毓婉坐在后排,用荒腔走板的声音命令司机:“开车!”然后从身上掏出纱布和止血药,“你找个地方安排周堂主,我来取出子弹。”
车子在城区转了几个来回,也不知该停在何处安全,浑身是血的毓婉只得喝令司机:“回杜公馆。”只有那里没有帮派敢去骚扰,也只有那里碍于沙逊脸面没有军队敢去查共产党。
司机连连踩踏油门,以极短的时间冲回杜家公馆。满身是血的毓婉命佣人将周霆琛抬入客房,闻讯前来的翠琳见得满地鲜血惊慌尖叫:“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把这个人带回来是想要害死杜家吗?”
毓婉懒得与她啰嗦,再命佣人赶紧去医院取来各种救治用具,此时此刻她已顾不得许多了,偏翠琳还在旁边不依不饶的嚷嚷:“我要去报巡警,我要让他们来把你们抓走!胆敢在杜家隐藏jian夫,你这个无耻的女人,老天爷不会放过你!”
话音未落,毓婉一个巴掌大力抽过去:“给我闭嘴!如果他被坐实在杜家,你儿子也活不了,有能耐你就去报巡警,届时咱们大家一起死!”
翠琳被毓婉打得眼前发黑,张开嘴,开合几次再没喊出声来。
她当然明白此事轻重,一旦被外面许将军的人知道杜家收留身份莫名的周霆琛,株连是不可避免的。这不是日本人的威逼,日本人虽有妄念却在中国地盘不敢擅动,新任将军许浩南信奉宁可错杀一万不肯放过一个,当真杜家窝藏罪犯被坐实,杜家上下再不会有一人活命。
翠琳瘫坐在地,呼天抢地大哭起来。原本孤零零独坐一旁的黎美龄对毓婉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此刻杜家人是生是死对她来说没什么要紧,反正她自己整日如同行尸走肉,生或死并无太大区别。
毓婉径直准备上楼,正迎上红羽戒备的神色。面对毓婉一身血污,红羽的目光从怀疑到坦然,乍然开口:“我在国外学过急救。”
还可以信任她吗?还敢信任她吗?毓婉曾经害得她丢了孩子,还将她和杜允唐的感情破坏,如今身在杜允威身边红羽生活的并不幸福,她会不会借机报复到周霆琛的身上?也让毓婉尝尝痛苦滋味?
毓婉站在门口没有闪身,“为什么帮我?”
红羽推开毓婉的身子走进半掩的门去,“我不是在帮你,而是不想被连累。”
失血过多的周霆琛脸色惨白,医生正在将他身上的衣服用剪刀剪开,猩红血色染透三层衣衫,被掀开的衣服内有三个弹孔,分别在肋骨两侧和腹部,弹孔边缘焦黑,内里鲜红皮肉向外翻开正渗出鲜血。毓婉紧紧握住周霆琛的手给予他默默支撑,红羽帮伯纳德医生将衣服剥离清创。
“医生,他能活下来的机会有多少?”毓婉颤抖了声音问,她想知道最坏的打算。医生浅棕色的眉毛拧在一起摇摇头,毓婉倒吸口凉气:“一成把握都没有?”
医生手中的镊子探进去,周霆琛原本僵硬的肌肉抽搐纠结,额头渗出细密汗水,很快,一枚铜色弹头被夹了出来,医生这才操着变调的中国话回答:“周堂主失血太多,即使我把所有的弹头都取出来,他也未必能活,而且,还有两种止血的西药我的医院没有,这样的药现在都被政府控制起来了。”
毓婉立刻命雀儿通知杜家知道的佣人严封口舌,任凭是谁也不能将此事说出去,再派三两个可靠的佣人分别乔装从各个医馆购买能够用到的止血中药。
借用毓婉中洋结合的办法,医生终于将手术做完,他擦汗叹息道:“我已经尽力了,到底周先生能不能缓过命来,就看天意了。”他与毓婉示意抱歉。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周霆琛的身体因失血过多越发冰冷,盖了几床被子也不见温暖过来,红羽送来滚滚的汤婆子,毓婉小心翼翼用棉布抱起放在周霆琛的身侧,避免将他失去知觉的皮肤被烫伤。
“他就是你说过的那个爱人?”红羽开口,毓婉点点头:“曾经是。”
“现在呢?”红羽不难看出毓婉对这个男人的深重感情,可言语间的明显疏离又迷惑了她。
“现在,我配不上他。”毓婉缓缓开口,眼泪刹那滴落。
杜允唐归家时听得翠琳向自己绘声绘色描述了佟毓婉不守妇道将情夫带回家中疗伤的经过,疾步冲上二楼,推门见昏暗灯火下,毓婉守着周霆琛一动不动坐在那儿,正为他轻轻擦拭额头汗水。
毓婉回头见丈夫归来,站起身,满身鲜血染过的旗袍迎着杜允唐步风摇摆。她心怀愧疚刚要开口,杜允唐先发制人摆了手:“不用解释,我信你。”
一句信任将毓婉的眼泪再次逼出,杜允唐从不肯低眉落势,他肯这样说定是怕她自己先多心:“谢谢。”
“我听说,是因为周霆琛不肯参与青红帮组织的联盟会去残杀暴动学生才会被伏击。他们帮派人,向来讲究非友即敌。”杜允唐将房门关拢,也坐在周霆琛身边。他们是昔日好友,多年前因毓婉和青萍发生争斗许久不曾同坐,没想到再见面却是性命攸关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