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他靠近了过来,顾休休又咳了两声,断断续续,像是散了线的珠帘。
她缓慢地侧过身去,双眸微阖,脸色略显苍白——为了让装病看起来更逼真,她在朱玉走后,特意往脸上敷了一层薄薄的粉。
“……长卿?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今晚不回来了?”
她放柔了嗓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似的,睫毛轻颤着,缓缓睁开眼,看向了元容。
逆着烛火,他的侧颜被光影勾勒着,眉目如画。不知是不是赶回来的急切,身上透着淡淡的霜意,鬓间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微凌乱。
他抬手覆在她的额前,没了以往的从容淡然,嗓音显得有些焦灼:“有什么事情比你重要?为什么不看御医?”
不知为何,他一开口,只单单两句话,顾休休便红了眼眶。
她眸中沾着泪光,不愿让他看到,别过头去,将脑袋埋得很低。
“怕是午时吃了母后做的糕点,腹中才会不适……”
元容见她不语,以为她是腹痛难忍,站起身来,正要去喊御医,还未转过身,却被她一把拽住了衣袂。
“我装的,我没有病……”她的嗓音很低,几乎轻不可闻,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顾休休半跪在床榻上,双手从后圈住他的腰身,指尖紧紧叩在一起,似是带着些鼻音:“长卿,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感受到身后的重量,他怔了一下,缓缓侧过头去,垂眸看向她:“真的没有病?”
“嗯。”她轻轻点头,小脸埋在他身后,将双臂圈的更紧了一些:“你别走,我知道错了……”
元容任由她抱着,看了她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气,将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下次不许装病了。”
顾休休闷头道:“嗯,以后都不装病了。”
不难听出,她有些委屈。
他转过身,还没刚坐回了榻上,她便迎面扑进了他的怀里,仿佛要将自己镶嵌进去,搂着他的脖颈不肯放手。
“孤没有生你的气。”元容无处安放的双手还顿在空气中,迟疑着,缓缓落在了她的后肩上:“孤只是……”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本就是皇帝醉酒后与宫女诞下的产物,皇帝厌恶他,他的亲生母亲也痛恨他。
大抵是因他的存在而感到耻辱,所以才会选在他满岁生辰那日吞金自尽。
皇后待他极好,舅父和外祖母也将他当做血脉至亲,可皇后是看在他亲生母亲的份上才待他好,舅父和外祖母又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才将他当做至亲。
从没有一个人,只是因为他就是他,而不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外貌,又或是其他外在因素对他付出真心。
直到十二岁那年,他遇到了顾休休。
她对他好,不计回报,不因为任何人,哪怕是被绑走受刑,也从始至终没有吐露出过与他有关的一个字。
元容可以不在乎其他任何人的看法,唯独对于顾休休不行。
他不愿对旁人提及在西燕为质的那三年,只是因为没必要,懒得提。而不愿对顾休休提及那三年,则是怕她知道那些最不堪的过往后,对他流露出异样的神情。
他怕看到她嫌弃的目光,怕看到她鄙夷后悔的模样,更不愿她怜悯他,同情他。
可即便不愿意提及,即便满心恐惧,元容也不想欺瞒她。
所以当他说出那段过往后,下意识选择了逃避。似乎只要如此,他便看不到她的神情是怎样的,对他的态度又会发生什么改变。
元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怂过。
哪怕是在西燕被折磨了三年,他也从未屈服过西燕君主。哪怕是在平城那必死之战,他也从未出生过胆怯、畏惧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