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珍赶紧道:“您这么说,小人就放心了,有劳至尊大国师费心!”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至尊大国师”的帽子先送了出去。大业未成先把大帽子戴上的人可不止左游仙一个,区别只是被动与主动而已,那位车簿大人,此刻已自封“金帐天可汗”。憋屈多少年了,车簿从来没有这么威风得意过,登高一呼十万铁骑云集,旌麾所指无往不利,他飘飘然已经自比当年的祖先始毕可汗了。元珍找左游仙商议的时候,这位天可汗正在金顶大帐中饮酒,一手端着镶金犀角杯,另一只手在一位妖娆女子的短皮裙下揉捏,一群仅着寸缕的突厥艳女环伺,就像围着一扇美肉屏风。享受着美酒,听着怀中美女略带痛楚的喘息声,车簿有一种掌握一切的征服感与满足感,已经微微有些醉意。此时内帐外有人禀报:“启禀天可汗,骨笃禄大师求见,有紧急军情商议。”听见紧急军情四个字,车簿的酒意清醒了不少,连忙请骨笃禄进帐。骨笃禄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面容削瘦肤色微黑,鹰钩鼻深眼窝,一双不大的眼睛闪烁着寒光。他进帐后右手放在左胸前,欠了欠身给车簿行了一礼。车簿招手道:“大师不必向我行礼,快坐下。……你等还不伺候大师宽衣饮酒!”骨笃禄坐下后却没有让美女伺酒,摇了摇头道:“天可汗,请退左右,我有秘事禀报。”车簿见他语气郑重,也挥手让身边众人退下,放下酒杯问道:“又出什么大事了?唐军不是还在百里之外吗?”骨笃禄:“不是唐军有变,恐是我军中有人怀有异心。左至尊抓来梅家小子,囚禁在自己的帐房中,我派手下巫师监视,发现阿史德元珍也已命手下送去美食示好。刚刚又得到消息,左至尊在来见天可汗的途中,被元珍拦住,不知与他商议何事。”车簿:“你说元珍有异心!不会吧?他的想法我清楚,就是劝我趁机与唐军议和,率突厥各部称臣,受唐廷的正式册封。”骨笃禄冷笑一声:“受封之事,迟早要议,但不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击败梅孝朗大军,占据北庭与安西全境,让梅孝朗获罪报你我之仇,让大唐也知道我突厥人的厉害。到那时再向朝廷提出和亲,美女金帛与牧场封地还不是任由天可汗而取。”车簿笑了:“大师所言极是!元珍进言也有道理,只是目光过于短浅,不知你我心中的大志向。大战在即,还要靠元珍指挥调度各部军马,不必过于猜忌,我想他路遇左至尊,也是为了询问梅家小子之事。”骨笃禄眼珠子一转:“天可汗用人不疑,但我们也不可无防备之心,如今元珍兵权在握,以天可汗的名义调动各部军马。若此战大胜,他的威望也将大增,假以时日,未尝不会成为第二个伏念、温傅啊!”一听这话车簿的脸色沉了下来,紧锁眉头想了半天:“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派人盯紧些就是,另外传令调黑沙城的咽面将军率军开拔,从侧翼接应,这一战必破梅孝朗,届时封赏咽面节制元珍,你我在上位则可无忧。”原来突厥人攻占要塞黑沙城后,城中驻扎不下十几万大军,于是在热海岸边扎营,另派三姓贵族的首领咽面率三万人马驻守黑沙城。骨笃禄点头道:“此计甚好,只是眼前不知元珍找左至尊商议何事?如果他……”车簿打断他的话道:“不必怀疑左至尊,我在酒桌上一句戏言,他就远行万里带来梅家小子,真乃一诺千金之人。况且他神通广大,得此人相助真是我突厥之福。”说道这里又觉得有些不对,咳嗽一声又道:“但不论他有何等神通,终究是个外人,值得尊敬的贵客而已。骨笃禄大师是草原大祭司,我的心腹臂助情同兄弟,我们对客人有些雅量也无妨。”骨笃禄嘿嘿笑了两声:“大汗,我可不是怀疑左至尊,也是想提醒您善待此人,不要让他被元珍拉拢去,能得此人之助,确实是我等之幸。”车簿:“要是元珍三言两语就能蛊惑,那他也算不上世外高人,他不是要来见我吗?如果见面主动提及元珍找他之事,我们就不必猜疑了。”就在此时,帐外有亲兵禀报:“启禀天可汗,左先生求见。”车簿与骨笃禄对望一眼,高声道:“快有请!”左游仙挑帘而入,对着车簿稽首算是行礼,而车簿早已离座而起走上前去,把臂笑道:“左至尊劳苦功高,真不知该怎样谢你?……来来来,快请坐!”他亲自送左游仙入座,并亲手斟了一杯酒放在案上。左游仙从怀中取出昆吾剑道:“区区小事而已,大汗不必夸奖,此去取回了失落的昆吾剑,物归原主请大汗收回。”车簿直摇手:“昆吾剑虽贵,怎比左至尊相助之情,区区小物,既是您所追回,理应归左至尊所有。”那边骨笃禄也道:“左至尊太客气了,我等还不知如何相谢,怎敢收下您夺回的昆吾剑?你快把剑收起来罢。”嘴上这么说,可眼神中还是有一丝惋惜之意。左游仙也不客气,收起昆吾剑,直截了当的说:“来的路上,碰见元珍大将军,他告诉我大汗欲将梅家小子推到阵前斩首祭旗,请问可有此事?若真的如此,我以为不是上上之策。”见他开门见山提起此事,车簿与骨笃禄脸上都露出释然之色,骨笃禄笑了:“左至尊多虑了,我本有此打算,但是黑沙城的咽面将军听闻此事,献上一条妙计,大汗已经改变注意了。”左游仙:“噢,咽面将军有何妙计?”车簿答道:“与其阵前祭旗,不如乱对方军心!”咽面出了个主意,让潜伏在王方翼军中的奸细们散布消息,主要有两条:一是梅孝朗遣子通敌,不欲作战,已经私下里向突厥大军求和。二是梅孝朗的公子被突厥虏获,他已经胆寒无心恋战。这样不仅可以打击唐军士气,还能引起王方翼与梅孝朗之间将帅猜疑,咽面这个算盘打得不错。这次唐朝发动三十万军马,其中二十万是梅孝朗从关中调来,自然没有突厥奸细。但是王方翼手下的十万人是当地各族守备军马,此地各族杂居已久,难免有奸细混入。突厥可以让这些奸细在对方军中四散谣言,就是要扰乱大唐军心。到了两军对阵之时,再将梅振衣向前一推,铁证如山,梅孝朗是百口莫辩,将来战事失利,梅孝朗非得被大唐治罪不可。这一计深得骨笃禄之心,他就是要对付梅孝朗报私仇,如此又能乱对手军心,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立刻鼓动车簿下了命令。左游仙闻言摇头不已,脱口道:“愚蠢,咽面此计甚蠢!”车簿不解道:“左至尊何出此言?”左游仙:“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岂能因一小儿而动大军之心?梅振衣是孝朗之子,不是大唐太子!……如果秘而不宣,还可能借此与梅孝朗私下商谈接触,为招抚之事争得些许希望,而如今传扬的人尽皆知,这就是逼梅孝朗弃子不顾了!”骨笃禄道:“那又怎样?对我军又没坏处!”左游仙:“怎么没有坏处?军营不比市井,突然冒出流言,很容易按营追查,到时候突厥埋伏在大唐军中的细作,都会因此事而暴露。”车簿这才回过神来惊讶道:“我不该下令让所有人都散布谣言,此刻再派人密令阻止,恐怕也来不及了。”骨笃禄:“也许是左先生多虑了,就算如此,我突厥各部也早已做好为天可汗牺牲的准备,汉人不也常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吗?”左游仙暗叹一声无话可说,看着面前这两人,心中已经料到这一战突厥是非败不可,十万铁骑落到他们手中真是冤啊!那元珍是个明白人,可惜做不了主,能做主的车簿,论文韬武略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