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轻抿了口茶,郑重地盘算起为祖母面诊的事宜来。
第二日才刚卯正,福桃儿便敲响了楚山浔的房门。
到底祁大年同顾小哥有交情,昨夜他们交代了双瑞等人去投宿,便趁便直接歇在医馆的客房里。
“主子晨安,昨日奴婢拖累了。”福桃儿梳洗一新,除了脸色还有些泛白外,整个人就像没事了一般,全然看不出昨日的病容。
“嗯。”楚山浔上下看了看,暗道顾氏果然是有两分本事的,“你今儿便在这屋歇歇,不必服侍,只好生将顾大娘方子再喝两剂。”
想着等会儿要用胖丫头演戏,楚山浔的口气便愈发和缓关切起来。
福桃儿受宠若惊,却也的确要再歇歇才好。她重回床上躺了,却见少年亲自端了药过来。
“多谢主子,奴婢自个儿来吧。”是错觉吗,还是他吃错了药?
一直等到晚膳时分,见了楚山浔在饭桌上,对着那中年女医卖乖讨巧,福桃儿虽然还是搞不清原委,却已经能确定,这女医怕是误会了他二人的关系。
少年不时对着她嘘寒问暖,夹菜添水,还一个劲地朝顾氏诚恳道谢,哪还有半分昨日的不耐嚣张。
一副心疼胖丫头的样子作的似模似样,顾氏到底是外人,不晓得内情。只当是这少年嘴硬心暖,瞧着真是个会疼人的。
不由得对他的印象便好上了许多。
“家中祖母近来头风的厉害,延请了多少名医都只看不出个究竟,哎……”少年愁眉深锁,故意将封氏的病症夸张了十倍。
祁大年侧目看他,虽目露惊愕,也不会去多说戳穿了他。
“公子常为了老祖宗夜不能寐。”福桃儿却是连疑惑都不曾露出,只目带恳求地瞧着女医,“原还为了这,说是太原府的秋闱都不去了呢。”
“哦?”顾氏听了,抬头再看楚山浔一脸诚恳,便想这小子竟是个如此有才的,恁小年纪都要去赴乡试了?
瞧他这眉目秀雅,气度斐然的模样。如今立国年久,世家子弟多不识民生兵戈,不养出个纨绔便是很好。这小子却能苦读勤恳,孝敬祖母,竟还钟情个无盐女婢,实在是难得,倒是自己错看了他。
当下心扉开朗,轻啄一口汾酒,客气了许多:“也要过了冬,老身恰要去北地云游,到时过平城府,定来拜访的。”
楚山浔心下大喜,面上却还是愁眉不解,只恭敬地拱手称谢:“那到时便恭候大驾了,嫂子必然是府上第一等的贵客。”
以为他还是忧心自家祖母的病症,秀雅眉目间还露着两分忧虑失意。顾氏怕影响这后生秋闱,破天荒地又补了句:“若实在头风厉害,只谴人送来我这儿嘛。”
其实封氏不过是偶感头风,苦于不能尽兴出游宴饮罢了。一旦好生保养,夜里睡足,再歇个中觉,哪里有什么厉害的头风病。楚山浔晓得顾氏有些真本事,着意要结交,主要也是为祖母请了平安脉,往后也可多个延医之处罢了。
他侧首含笑温存地看向福桃儿,本以为不会有回应。
却见胖丫头矜持了下,也极快地回头朝他露齿一笑。这一幕是掐住了顾氏的目光,着意作给人瞧的。
对今日福桃儿病愈后的机敏反应,楚山浔原本只是有些赞赏。
可这回眸一笑,却让他看得一愣。
胖丫头仍旧是那个貌丑无盐的胖丫头。
可她笑起来,藕花似的唇弯成个极好看的形状,右侧一颗尖尖的小虎牙俏皮地翻了出来,瞧着竟让他有种心热的感觉。
虽然不美,却如炎夏里的冰酪,暮冬时的茶汤一般,和暖温柔的……
少年极快地撇开眸子,难以抑制地觉出心跳的加快。
晃晃脑袋,赶在这种奇怪的情绪,楚山浔想着,他一定是疯了,胖丫头不就是比祁师父聪慧了些,他怎会这般。
一定是作戏太真了,把自己都绕进去了。
这一幕又被顾氏看在眼里,原本还带着些随意的应和,当下却打定主意,等年节把家事料理妥当,非得去平城府走一遭不可。
见筹谋的事落定,楚山浔借口胖丫头身子虚弱,便带着两人与医馆众人告辞别过。
在医馆的院门前,他还情深似海地瞅着福桃儿,时不时嘘寒问暖,嘱她脚下当心。福桃儿省的透彻,自是将小女儿家那点温存依附俱敷衍个彻底。
等一出院门,少年眼底便敛去一切柔情,看向她的神色甚至带上了两分阴冷。
还未待他开口说出那一番身份地位的言论,才到了马车边,就见胖丫头板正了身子,跪了下去。
“奴婢斗胆,妄自猜测五爷记挂老太太,故而方才乱了身份礼数,作出许多攀附举动。”她声调虽轻,却是口齿清晰,毫不停顿地将一番话说个圆满,“公子就如天上的明月,而奴永远只是个低贱的婢女。此番发病,还要累您耽搁赴考,实在惶恐。”
这一番话是越说越快,连祁大年都隐约听出了些门道。
虽然是在认错告罪,他怎么听着像是急着要同徒弟撇清关系?就好像徒弟是个瘸腿瞎眼似的,祁大年觉出气氛里的尴尬,却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
福桃儿一气说完,却也是觉着自己急了些。不过比起触怒这位面恶心软的主儿,她更惶恐他的和风细雨般的突然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