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云生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皇帝看着他,表情复杂。
肖祈震惊于月云生的自揭身份,更怕皇帝震怒之下,事情变得糟糕,以至于无可挽回。他不等皇帝开口,便重重在月云生身边跪下,“父皇,一切都是儿臣……”
皇帝无奈一笑,抬手截住肖祈的话。
月云生怕肖祈焦急起来不管不顾,开罪皇帝,故而微微抬首,冲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顶撞皇帝。
“月云生自知死罪难免,请陛下赐罪。”
肖祈死死咬着唇,哪怕是皇后等人步步紧逼,哪怕游走生死边缘,肖祈又何曾露出这般焦急担忧的表情?
皇帝只当不见,问:“为何?”
明明可以选择不说,为何选择这样的路?若是他震怒之下,不仅是月云生,卫国也将大祸临头。
月云生却并未回答,只是与皇帝对视一眼,笑了。
皇帝那一瞬仿佛与他心意相通。
月云生主动送上这把柄,等于主动把生杀大权交给了他。
是生是死,皇帝一句话,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决定。
但月云生此时此刻,还这般无忧无惧,仿佛生与死都不会动摇他分毫。
难道……皇帝一惊,看向月云生。
月云生点头。
原来如此!
风雨飘摇之际,卫国将成为影响百越与夷狄一战的战局,月云生让皇帝掌握他们的生死,其一,让他放心,卫国公一族绝无二心,将誓死保卫百越江山。其二,让皇帝看见他的诚意,只要他在一日,这个弥天大谎还在一日,卫国将生生世世,臣服百越。一旦背叛,皇帝可以名正言顺的株连卫国公九族。其三……
因为肖祈是月云生看重的人,而皇帝又是肖祈最珍惜的亲人,他月云生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便不愿因为他这般尴尬的存在,让肖祈为难。
既然已经开诚布公,与其存有芥蒂,不如和盘托出。
是生,还是死,单凭皇帝一人决定。
皇帝长叹一声。
这月云生男扮女装,日日如履薄冰,一路桩桩件件都是惊心动魄,无论是哪件,说出去都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若是往常,皇帝定是震怒,可现在……
许是老了,大限将至的皇帝对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何况同为父亲,他何尝不懂卫国公的苦心,为了卫南白他甘愿冒此大险,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你们起来吧。”
皇帝终于说道。
肖祈松口气,知道皇帝是默许了,连忙伸手扶月云生。
月云生却没有起身,而是再重重地向皇帝磕头。
一下一下,声音响彻整个殿宇。
“谢陛下。”
三个字,却包含了太多。
皇帝虎目通红,看着比肩而立的二人,心中情绪交织。大半日过去,他就靠着这口气撑到现在,“阿祈,你们过来。”他挣扎着起身,握住肖祈和月云生的手,“朕知帝王多以死为忌,但朕已过天命之年,已不怨天尤人。如今放不下的唯有这百越的河山。朕知你一路走来的不易,北戎一战后,朕心甚慰。惟愿你今后能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公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体群臣,子庶民,保邦于未危,治之于未乱。”
许久没有讲过这般多话,一番话说得皇帝微微喘气,神色间难掩倦意。他吸口气,深深看了月云生一眼,才继续道:“你二人这一路走来,想必也是不易……”话说至此,皇帝仿佛想起了什么,蒙尘的双目似有水光闪烁,“既能携手,便是上天恩赐,今后不管如何,都别留遗憾。”
肖祈他们看见皇帝伤神的模样,便知道他是想起了萧淑妃。贵为帝王至尊,他竟没有保护好自己心爱之人,甚至连他们的子嗣都这般步履维艰。
皇帝怅然一叹,这到底是他心底最难以释怀的伤痛。
“父皇,您已经尽力,也别过多伤怀。今后的路,便让儿臣来走吧。”
肖祈想起当年承欢膝下,也不胜唏嘘。
皇帝回过神,看着他们二人仁厚一笑,“让淮南王和百里公他们进来吧,我有事要交代他们。”皇帝犹豫片刻,“太子,你和太子妃先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