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发挥正常就能考上。”瞿嘉说。母子俩分明想得就是同一件事,内心异常矛盾。咱们的遥遥多好啊,多么优秀。考好了就是去清华,永远让人仰视的;假若没考上,考砸了,那周遥应该就要出国念书了。那时候很多家庭不差这笔钱的,等孩子高中毕业就立刻送出国,纷纷地都去英美日澳念书深造了。这就是一江春水东流去,大势所趋拦不住啊。从医院回来,瞿嘉抽空就去了家门口的网吧。他坐在电脑前,查阅网上的高考试卷标准答案。分数和录取最终尘埃落定要等到七月底八月初,但各科题目在网上都冒出来了。接下来这一个月就是漫长的等待,一定有些人信心百倍信誓旦旦,也有很多人辗转反侧倍感煎熬。瞿嘉在网上搜到海淀西城牛校的论坛,就看别人发帖总结的试题答案,以及七嘴八舌的各种讨论。然后拿出纸笔,自己给自己算分,估分。他不是不在乎。他非常、非常的在乎。甚至不用周遥妈妈点头或摇头决定他的去留,他自己都懂得去留的分寸。他就没找周遥对题,反而舍近求远在网上看帖。俩人在一起不谈分数这个容易造成阶级隔阂的话题。谁知道张榜公布出来会怎么样,过了这个暑假开学后又会怎么样呢?快乐的时光或许不能天长地久,就让过去的每一天都尽量是轻松快乐的。他算完每一科目大概的分数,算了两遍,然后趴在网吧的电脑桌上……趴了好一会儿,把自己脑子理清楚。就因为这样上网还超时了,多花了一小时的钱。他们到达怀柔郊区的小村子,村里管事的一位看着像书记的,开着一辆白色面包车,特意开出来招呼他们,对待城里来的相当热情。管事的就开着面包车带他们从村头逛到村尾,再从村尾回村头。一片一片果园和菜地组成美好的风景,都游览了一遍。他们住进村里唯一一家农家乐,农民自己开的家庭作坊式小旅馆,几间正房偏房,收拾得很干净。院门外有一个石头大磨盘。院外的空地上,一群小孩在玩儿皮筋呢。周遥的幼稚心性作祟,玩儿性大发,就拉着瞿嘉去跳皮筋。瞿嘉说:“周遥,这不是女孩儿玩得?”“你小时侯都没玩过?”周遥反问,“我们男生也跟女生一起玩儿啊。”瞿嘉确实没玩过,因为在跳皮筋的那个年纪和年代,他还是个穿着蓝白条运动裤破球鞋孤僻冷淡很不合群的大刺头呢,那时候没人喜欢他,没有人要带他一起玩儿跳皮筋。现在太不一样了,在十年间他的人生也已翻天覆地。俩人分成对家,就一人身后带几个小屁孩儿。从“脚踝”“一脚”跳到“高脖”“膝盖”,然后跳“大腿”,“腰”,周遥说“瞿嘉你怎么这么会跳皮筋这不是女孩儿玩得吗?”最后升到“脖子”了,俩小孩在两边当“柱子”,皮筋是抻在脖子位置的。“过不去过不去了!”周遥然后就跟小孩们说,“那位瞿嘉大哥哥可以用背越式跳过去大家要不要看!!”人都有虚荣心,被人起哄簇拥欢呼着的感觉特好,瞿嘉打个眼色让周遥靠边站,然后助跑了两步,腾起来了,“哗啦”两条大长腿一迈就过了……就这个哄小孩的高度你嘉爷还需要背越吗。“你们说这个哥哥他帅不帅啊?”周遥就问。“特、别、帅!……”一群小孩子掩嘴笑嘻嘻的。瞿嘉瞅了一眼周遥:“我要听你说。”周遥一笑:“特别帅。”随后他们进屋看房子,唐铮回头对两位说:“你们先挑,想睡哪个屋哪个床?我睡你们挑剩下的。”周遥在裤兜里搓手,还假装客套:“铮哥你先挑呗,我无所谓……”“别!”唐铮乐得不怀好意,“你们俩睡觉比较重要,我反正就一个人儿,我睡门外空地上都成。”周遥瞟瞿嘉一眼。瞿嘉对周遥说:“你挑地方,反正我跟你睡。”农家乐老板娘探了个头说:“就这屋吧学生?这屋是正屋,冬暖夏凉的,就这个屋子最好啦。”周遥看着那一床大红大绿拼接出来的艳丽的被罩,眼热,伸手一捻温润光滑的被面儿:“就这个,我就随便睡睡。”唐铮说:“那我去右边那屋。”“离我们屋太近了吧。”瞿嘉一点也不讲哥们义气,“你去隔壁家住?不然你就找门外空地,外面有个磨盘。”“成,你们俩,我就睡磨盘上。”唐铮瞄了一眼瞿嘉,转身出门,“你们别把老板娘的床给弄塌了!”周遥也看瞿嘉,随后就移开视线玩儿屋里桌上的茶壶茶杯,还有墙上的小摆件。他然后又收回双手,在裤兜里狂捏自己手指,都搓出汗了,已预感今晚有事发生。他在相距只有半米的方圆半径之内,目不转睛盯着瞿嘉的侧脸和后脖窝,就能把自己看热了,血液奔突乱撞。可能就是太喜欢了吧,两人身上有一股相吸的磁场,挨近了血就乱跳。晚饭具体吃得什么,周遥后来已经不太记得。就是家常菜,老板娘亲自下厨,一个菜一个菜地现切现炒再端上来。酒量最烂的瞿嘉同学站起身,自己去外面拿酒了。周遥让瞿嘉少喝,别喝了,今晚又没人灌你,你喝什么啊?瞿嘉在两人面前摆了两只小酒盅,倒上酒,碰一下杯,自己先干为敬了。周遥赶紧陪喝,一口干掉。他偏过头,在瞿嘉脖颈上脉搏一下一下跳动的地方,亲了一口。“我一杯,你三杯。”瞿嘉扭头看着周遥。“成。”周遥端杯,舍命陪君子呗,利落地干掉三盅。“交杯酒!”唐铮坐在对面,一拍桌子。瞿嘉两肘横在桌上,就这样不出声望着周遥:你跟我喝交杯酒么?周遥心又软得一塌糊涂了,点头。两人端起酒盅,把右手套过来,缓缓靠近,眼神就荡漾在杯中酒里。靠太近了,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会把对方看化掉,会把自己看化掉了。瞿嘉低垂下来的睫毛都抖动着“我想要你”“我渴望你”的情绪……愈是安静,就愈是暗涌激烈。酒过三旬,唐铮掏出一根烟点上了。大家都成年了,高中都毕业了,要进大学了。所以,叶晓白也是高考结束要念大学了。周遥问唐铮,和晓白怎么样了?唐铮说,她昨天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考完试叶晓白大概是被家里临时解禁了,管得就没有那么严,因此悄悄给唐铮打了一个电话。叶晓白说,高考理科几门考得一般,自己跟同学对了答案,估计这次考不上清华了。唐铮说,没事啊,别灰心丧气,想再考一年就再考一年。叶晓白在电话里一笑,唐铮你犯傻了么,终于结束了我才不会再考一年。就没那么想要去清华,不想留在北京。叶晓白说暑假三个月全力拼雅思考试,准备申请材料,她大约会在大一年级就申请出国,拿到录取通知书就离开。去英国,或者至少去香港,离开这个地方。简短的一个电话,语调平和但心思非常坚定,唐铮约莫听明白了,叶晓白的意思是,离开她的家庭,到国外去。然而,山高水远大洋相隔,两人就离得更远,将来……“将来”这二字压在肩膀,压在心上,太艰难了。唐铮说,去吧,支持你出去。叶晓白说,我要是出国了,你别忘了我,我还没有忘了你。唐铮说,当然了,你说的,咱俩还没分呢。哪天要是想跟我分手,你打个越洋电话通知我一声。叶晓白说,我们没分手呢,哥你一定等我回来。……唐铮那人是不会抱怨或者说丧气话的,一晚上就连续抽了好几根烟,眼底爆出一片红润的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