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传来父亲熟睡的呼吸声,姜照悄悄退了出去。
然后直接去了红芍轩。
是直直闯入的,没让人通禀,一进屋就把服侍洪九娘的小丫鬟遣退了出去。洪九娘忙忙迎上来:“四小姐来了?快请坐!”
姜照进门就看见洪九娘在鼓捣一个小罐子,似是在捣药,遂坐在了放罐子的桌旁,笑问:“洪娘子在做什么?”
洪九娘忙忙碌碌亲手给姜照沏茶:“没忙什么,孩子随贵府少爷们读书去了,妾身自己闲着无聊,见院子里这几日落花太多,捡起来捣一捣,准备做染料。”
“花汁子做染料可不长久。”
“妾身以前得过一个方子,用花汁兑上白矾,再加上青艾、车前草根之类的几种草木,和在一起颜色就不会褪了,染指甲染帕子很方便,还有香味。四小姐要是感兴趣,等妾身做好了给您送过去一些,不值什么,让四小姐闲着玩一玩的。”
“原来如此。”姜照笑道,“既然能做染料,不知能不能做画画的颜料?”
洪九娘脸上掠过一丝惶恐的讶然,看向姜照的目光更加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回答说:“这个妾身倒是没想过呢,妾身不懂写写画画的风雅事,四小姐要是想试试,那妾身多做点给您送去。”
“你不懂写画吗?”姜照笑着,望着她。
洪九娘顿了一下,像想起什么似的恍然道:“噢,这些日子我家孩子在学画,妾身就跟着略试了几回,无奈笨笨的总学不来……”
说着转了话题,“说起来,四小姐,贵府的课业真正是好,除了读书,琴棋书画也都让孩子从小接触,没有底蕴的门户哪里会这样?妾身的孩子有幸跟着少爷们上课,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她泡好了茶,给姜照奉上,姜照没接,略点点头,她讪讪笑着放在了桌上。姜照笑看着她道:“你住在府里时日不短了,想来也知道这不是我家的特例,姜家子弟向来都是这么培养的。你的儿子也姓姜,你若有机会被姜驷扶进侍郎府,孩子自然也是少爷,也理所应当该享受一切,而不是跟在别的少爷后面蹭课上,蹭书读。”
“妾身可没这么想过!”洪九娘大惊失色,手足都有些无措,非常急切地和姜照解释,“四小姐,妾身真真没有那种妄想!姜侍郎他从来从没有带我进府的意思,我自己身份尴尬,哪里敢盼那个!何况现在……”
“若没有我家从中作梗,你现在不会沦落至此。”
“不不……四小姐,妾身根本没这种想法,姜侍郎薄情寡性的,那么多女人中我算什么,要不是贵府收容我,我早就被他忘在那破巷子里了。”
“你和他其他女人不一样,他对你特别,否则怎么会在你那里存下许多细软。要不是我家……”
扑通,洪九娘跪倒在地,哭了:“四小姐,您今天是怎么了,妾身不知哪里做错了惹您多心,妾身现在丰衣足食,儿子上学又有着落,觉得每天都活在蜜罐子里,要不哪有闲心鼓捣花汁子呢?妾身真没那些想法,您千万别误会!”
姜照收了笑,脸色清清淡淡的坐在那里,任由她哭诉分辩,指天发誓绝没有怨忿之心。
待她哭了半日,哭声越来越大,变得聒噪的时候,姜照才出声打断她。
“你前日傍晚去内宅做什么?”
“前日傍晚?”洪九娘收声,露出困惑神色,努力想了想才说,“是前日傍晚么?记得好像是昨日吧?记不清了,妾身最近总去里头园子逛,散心散步……四小姐,前日傍晚发生了什么吗,是不是……里头丢了东西或者有什么重要事?妾身只是去逛,真不记得自己做错什么了,求四小姐提点!”
“只是去逛。看来你很喜欢我娘的院子,总去那边逛。”
“这……”
洪九娘愣了片刻,恍然大悟,“原来四小姐是因为这个生气?四小姐您千万别多心,妾身不是故意冒犯先夫人的,妾身只是,只是……”
她低下头,露出非常羞赧的神色,吞吐半天才说,“妾身是觉得自己蠢笨,什么都不会,仰慕先夫人是才女,觉得站在她住过的院子外大概也能沾些灵气……也,也有些黯然神伤。想当年,我爹要不是走错了路,我也许也能好好学写字画画,就算不能当才女,总不至于什么都不会,只能……做见不得光的外室,我,我……”
她再次哭起来,这次非常伤心。
“你起来。”姜照说。
洪九娘拭着泪默默站起,依旧非常伤心地低着头哽咽。
姜照淡淡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四小姐!”
“你不用急着分辩。”姜照看定她无辜的脸,缓缓地说,“你也许伤心自己从绣户小姐变成孤女,但比起伤心,你更多是不甘。以前不甘,有姜驷金银珠玉养着你,虽然时时怕他弃你而去,但怕归怕,终究怕的还没来,比现在你寄人篱下,彻底和姜驷断了关系要好得多。在这里住着越是舒坦,你越不甘心,越恨我利用你,越放大你从外室变妾室的可能,越觉得现在我家的生活本就该是你享受的。姜驷那边是没希望了,可是,这府里,不正好有一个比姜驷更好的选择么?你就不信凭你如此容貌性情,时日长了,还挣不出一个名分来!”
洪九娘浑身一哆嗦,因为姜照最后的语气极其严厉,让她不由自主心悸。
“四小姐……”她不敢看姜照的眼睛,感觉那像是能洞穿她身体的灼烧的火,“我没有!我怎么可能那样想!我没有我没有!”
她一下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摇头,“我真没有!要是您不信,我……我以死明志!”